下卷四十七章 绝地(2/2)
不做生虏。
血飞如,
开我生路!
匈奴人已经取得了围歼晋军的胜利,很多人包袱里都是晋军遗弃的财物,不愿意在分享胜利成果之时死在一小队亡命徒手下,能躲的都躲开了。徐之浩这两三百人的小阵虽然不断缩小,但敌人的阻力也是越来越稀薄,最终他还是带着七八十号弟兄冲出了匈奴大队。
向东走了三十里左右,逐渐接近另一战场的遗迹。
路上路边,到处都是死人。有晋军也有夏军。到处都是死马。到处都是被掀翻的车子。,弟兄们又饥又渴,在死人身上找水壶干粮,总算勉强填饱肚子。他们的兵器都钝了、缺了,此刻正好可以换一换。徐之浩看了看前方,自筹可能还会遇上夏兵。吩咐弟兄们除了自己趁手的兵器,每人都找一根狼牙棒。
天色已经发黑,他们沿着铺满尸体的道路向前走了一阵,突然听到前方有马蹄声。他们赶紧伏在路上。
来的匈奴人大约有三十几号,后面跟着一长串马车。借着他们手中的火把。徐之浩逐渐看清楚这些人在干什么。
在晋军尸体上收拢任何值点钱的东西,而后扒掉盔甲衣物,割掉脑袋。既要拿首级去报功,又要发一点浮财。
他们越来越近。
如果继续装死,就只能被人活活割脑袋。
身边一个弟兄悄悄地问徐之浩,是跑还是打。徐之浩早已注意到匈奴人都背着弓箭牵着马。要跑的话,既跑不过箭也跑不过马;要打的话,只能走近了打他个措手不及。虽然他的人比对方多,但也比对方疲惫,所以他必须出手又快又狠。用最省力的办法吃掉这一小撮敌人。
悄悄传话下去,叫力气大的弟兄们都爬到他身边来,其余的人都把狼牙棒传过来。须臾。他身边集中了五个壮汉和四十来根棒子。它们没有他的铁槌重,拿着有点轻飘飘的,但此时这种感觉正好。他打着手势,向身边的弟兄交代了战法,要其他弟兄们做好准备,等待他发出指令。
他伏在地上。手里攥着一只狼牙棒,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队匈奴人。
五十步了。
他们割人脑袋的动作很娴熟,好像割的是羊草。
四十步了。
他们一边割一边说笑。似乎从一个同类身上摘下脑袋不是一件血腥不吉的坏事,而是一种很愉悦的劳作。
三十步了。
他们把一颗颗脑袋扔进马车,每一个坠落的声音都宣告一个灵魂失去了完整的躯壳。
二十步了。
马车轮子碾过一具具无头尸,就像碾过枯木,浑然不惜这是曾经活蹦乱跳的生灵。
十步了!
徐之浩大喊一声跳起来,把第一个狼牙棒掷过去。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身边的弟兄如法炮制,瞬间把一股棒子的大风卷向匈奴人。
在这个距离上。飞舞的狼牙棒碰到人体,势如以碫投卵。也像狂风摧。等晋军士兵仗剑持槊冲上去时,只有五六个人还能勉强抵抗,其余的人只有呻吟的力量了。
这一小队敌人解决了,但徐之浩预料前方一定有大队匈奴人,他让一部分弟兄换上匈奴人的衣服,骑上他们的马,其余无衣服可换的人,藏在马车上的盔甲堆里。
他们压低匈奴皮帽,带着一车车盔甲和人头向前去,果然看到匈奴人正在打扫战场。他们镇住心跳,强作镇定地穿过乱哄哄的人群。居然没有人盘问他们,因为所有人都在为寻找值钱的东西而埋头。他们一直走,渐渐走出了战场,看不到任何人的尸体了。
徐之浩明白:后卫步兵全打光了,刘义真身边的骑兵,也应该没有跑掉多少。
刘义真本人呢?
这样惨烈的战况,那么多能打的老兵都折掉了,更何况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毛孩子!
但也许宋公的孩子,老天爷会有所垂怜。
断定此时喊话不会被匈奴人听到了,乃命令会说京口话的士兵一路喊刘义真的名字。便喊边走,到一片树林边时,刘义真从里面钻了出来。
徐之浩眼前不再是一天前还气度华贵的宋公少子,而是一个乞丐小儿。他头发披散着,满脸都是泥土,还有一排血口子,显见是被草丛或者树枝划伤的。身上穿了一件寻常士兵的战袍,不但宽大,而且已经丝丝缕缕,着不住剩下的罩袍。也许是余悸未消,也许是饥寒交迫,他一直在抖。看清楚是徐之浩时,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谢天谢地,徐幢主,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一个汉人了!”
徐之浩赶紧下马,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裹在刘义真身上,而后半跪下来给他行礼:
“末将徐之浩拜见刺史大人!”
刘义真嘴一瘪哭了起来:
“我不听傅将军他们的忠言,累死三军,哪还有脸当这个刺史!傅将军跟你一同来了吗?”
徐之浩低下头:
“禀刺史,傅将军、蒯将军此时若不是战死。就必然是被俘了。”
刘义真扑通一声跪倒:
“那你见到毛将军了吗?”
徐之浩摇摇头。
刘义真砸着自己的胸脯大哭起来:
“我该死啊,我该凌迟啊,我害死这么多老将,害死上万将士,我该死啊!”
徐之浩想去安慰一下刘义真。但内心强烈的厌憎感拦住了他。为了这个纨绔子弟的种种愚蠢而顽固的决定,北府兵损失这么多精华,他恨不得用狼牙棒敲碎此人的脑袋。哭就哭去吧,反正也哭不死!
不料刘义真突然跳起来,伸手要从一名士兵腰下抽剑。那个士兵吓了一跳,赶紧向后撤。同时有几个人上去抱住了刘义真。后者强挣出来,冲着徐之浩一拱手:
“徐幢主,我没脸回去见宋公,也没脸见阵亡将士家人,你把我脑袋割了带回去向他们谢罪!”
说完伸长脖子。闭上眼睛,眼泪汩汩地往外涌。
就这一下,徐之浩就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刘裕的影子。
他把刘义真抱上马,用披风角擦掉他的眼泪:
“都过去了,我们回家去!”
正要招呼大家继续往东走,却被刘义真一把抓住了:
“徐幢主,不能往前走,要另找路。匈奴人已经在前面摆好口袋阵了。”
徐之浩大吃一惊。
刘义真说匈奴骑兵杀过来时,有骠骑队拼死搏杀,要他赶紧跑。他骑着马跑了一阵。被摔下马来,掉在路边的沟里动弹不得。沟沿上长满枯草,他躺了一阵,正要起来,晋夏两军已经打到这一带。他躲在草丛中不敢动,直到厮杀声停下来才敢往外看。他看到是尸山血河。好在这是今天最后的战斗了。过了一阵,有大队的匈奴骑兵从这里开过。他蜷缩在沟里大气都不敢出。有几个匈奴人站在路边撒尿,几乎撒在他头上。但他强忍住恐惧,一动不动。
他知道自己从长安带出来的军队此时已经全完了,不明白匈奴人为什么还要继续往东走。夜色降临,他钻出草丛向东走,终于想明白:
匈奴人也许是料定朱龄石的长安守军会从这里撤走,所以去更前方埋伏了。
徐之浩长叹一声。他以为自己已经逃出虎口了,殊不知这只是匈奴人猫玩耗子的游戏。而朱龄石那样算无遗策,最终也无法摆脱被围歼的命运。
但看着刘义真的脸蛋,看着周围弟兄们伤痕累累的身体,一股倔劲升上来:
早死晚死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既然已经不能往前走,便叫弟兄们都进入树林休息,一队在西,一队在东,盯着有没有匈奴人摸上来。他自己带着刘义真和身边一名校尉,在树林里的坟堆后歇息。那名校尉受了内伤,一睡过去,就再没有醒来。徐之浩恶战之后放松下来,顿时无比疲乏,竟然沉沉睡去,做了一个接一个恶梦,不曾梦到会和郭旭重逢。
郭旭又喜又忧。喜的是徐之浩还在,刘义真没死。忧的是前面竟然还有匈奴重兵。至此顿时明白为什么他能够顺利地闯过匈奴人的大营,为什么匈奴人到现在还不来追击。因为大营里的匈奴人明白,这支小部队闯不过前面的封锁线,而大营的任务,其实是等着阻击下一步过来的晋军步兵。这就是说,不但他被前后夹击困住了,朱龄石和陈嵩那一路,也几乎没有脱身的希望。他们也许能夜行晓宿地走到青泥一带来,但匈奴人那两个大营,绝不是区区几千步兵闯得过去的。
他不能让手下看出他已经绝望。
听徐之浩和刘义真说完敌情,把刘义真交给小俏去照看,指挥弟兄们全部撤进树林休整,给马匹包上嘴,灭掉所有灯火,而后抽出一百名精锐弓箭手,要他们盯紧大路,一旦有匈奴斥候和传令兵通过,务必射杀,一个不留。
他要断了匈奴大营和伏兵之间的联络。
他坐在一座马鞍上,苦思对策。
当兵这么久,第一次思谋怎样摆脱绝境。以往他只是睡觉、吃饭、打仗,排兵布阵、出谋划策,那都是长官们的事情。
今天他就是最大的长官了。
他如果找不到一条生路,赔进这个战场的不光是飞骑队的弟兄,还有他和陈嵩的家人。
不!他不信老天爷会绝情到如此地步。
肚子咕咕叫,伸手去摸干粮袋,空的。正想找弟兄们讨一点,手碰到了怀里的小布包。
不饥丸!
拿出一粒,按照陈嵩交代的,囫囵吞了下去,救了几口水。
然后闭上眼睛等着饥饿感过去。
哑然失笑:
天下哪有这样立竿见影的灵丹妙药!
一个念头倐地划过。
好像门道就在这个字里。他站起来,围着一棵老松树转了几圈,突然理顺了自己的心思,而后就是一阵狂喜:
我这颗一窍不通的铁匠心,居然会有如此奇思妙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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