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二十一章 不饥丸(1/2)
ps:奇人有奇相
下卷二十一章
要是刘裕知道他的宝贝儿子刘义真才刚刚十三岁,就已经成了长安城无人不知的太岁,府中官佐除了勾心斗角溜须拍马一无关心用心,北府兵已经被这个最高长官搞得暮气沉沉离心离德,关中老百姓已经在戳着自己的脊梁骨骂娘,一定会气歪了鼻子。问题是他不会听到这些事,因为关中和江东之间公文往返,绝不会有一个字提及甚至暗示刺史大人的不堪。这也难怪,公文都是那帮欺上瞒下的猾吏起草,刘义真过目盖印后发出的,他怎么可能向父亲吐露一丁点他在长安风月场上的战绩?
既然大路不通就只好走小道。陈嵩一开始想堂皇请示刘义真,就说手下有人想回去看望高龄母亲。可是一来显得突兀,二来刺史府掌握着士兵名册,谁家里有什么人都有记录,真有老母亲的未必可靠,可靠的未必有老母,一旦错茬,瞬间暴露。他又想找个心腹手下化妆百姓去江东,可转念一想,如今关中有警,斥候、游骑、探子、暗哨遍地都是,万一被巡逻官兵逮住,一定会直接送到刺史府。
郭旭提出他去找刘义真,就说要回江东把爷爷和父母的骸骨迁回关中。陈嵩一听就摇头,说迁坟这样的事,是要放在消停时办的,眼前这种形势下,刘义真不可能同意一个军副撇下军队去办私事,你一张口就显得你太不懂事。再说了,本来就是要悄悄地向宋公禀告,你这样大摇大摆地去。转眼宋公一纸书切责儿子,那你岂不就成了秃子头上的虱子?
思来想去,苦无对策。有一天便装出门,在长安街市上溜达,听着几个陇上流民硬邦邦的西北腔调。突然想起一个人,顿时就有了主意。
杜重光!
老杜不难找,他的店铺门面很大。
陈嵩没穿盔甲,杜重光第一眼没认出来,再说他也想不到陈将军会来造访。认出来以后,一面热情寒暄香茶上案。一面嘀嘀咕咕暗自揣度。他以为陈嵩此来,要么是找他这样的大商户筹集军饷,要么就是私下里来打秋风,等听到陈嵩不动声色地把话头往关中形势上引,知道自己不必破财。也看出陈嵩有心事,乃打断话头,把陈嵩引到内室,关起门问他此来到底为何。
既如此,陈嵩也就不必过多铺陈,乃单刀直入,把想法告诉了杜重光,要他物色一个可靠的人去江东送信。杜重光沉吟片刻摇摇头。说这是你们北府兵内部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为什么要趟这浑水?陈嵩说倘若内部可以解决。自然不会劳动你的大驾。再说这也不光是北府兵的事,若关中失陷,无论是匈奴人还是鲜卑人打进来,你都不会有好日子。你们陇上流民好不容易在关中落脚,没人想再流离一回吧。
说到这一层,杜重光确乎无法反驳。他虽然对刘裕不肯一鼓作气光复陇上耿耿于怀。但对北府兵还是好感未消,尤其喜欢陈嵩郭旭哥几个。再说。他也不愿意在关中辛辛苦苦赞起来的新家业鸡飞蛋打。他这人骨子里有侠气,但凡有机会。根上的热血就会涌到叶上。见陈嵩有求,胎里带来的仗义压不住,慨然答应替他办这件事。
但从关中到江东,路途迢迢是头一桩难事。走水路比陆路快,但动用船只,会被北府兵水军盘查:为免资敌,民间船只从南方运货来北方没问题,但决不允许运送货物出关中。既如此,满船动不了,空船就更可疑。陈嵩听到这,忍不住嘬牙子。杜重光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
“老兄你战场上无坚不摧,怎么一听到有麻烦就这德行呢?”
陈嵩说水路若是不通,就算有人肯去,关中四面管卡都严禁车马出去,徒步肯定会误事,听起来竟是叫人一筹莫展。
杜重光笑了。人家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上能跑马,老兄你这点出息,真不知道你家宋公是怎么栽培你的!
陈嵩也笑。你不好好想办法,尽顾着取笑我。
杜重光转动着茶碗,在案几上画圈,一面抬眼看着屋顶。陈嵩不去打搅他,自己踱到一张大画前仔细端详。画的是明月朗照下,一位老者坐在桥上,一位少年跪着给他穿鞋,旁边草丛中,有几个鬼怪在偷窥,脸上露出惊诧神色。寻思了半天,想起这是张良和黄石公的故事。想想张良真是奇人,年少时热血贲张,物色大力士飞锤刺秦,也是游侠中人。及至追随刘邦,运筹帷幄,智计百出,又是一番老成谋国气象。待天下已定,功高震主,立刻退出权力中枢,假托学道避开杀机,那种带着果决的洒脱,又韩绝非信、萧何可以做到。如此海阔天空格局浩大的人,古来能有几个?此刻若有留侯这样的人物在关中,也许北府兵就能逢凶化吉。轻轻叹了口气,刚转过身,就听到杜重光一拍大腿:
“有了!”
陈嵩又惊又喜,连声催他快说。杜重光却不理他,起身叫伙计来,要他赶紧去请一个叫老四的人来,告诉他杜老板今天请他喝酒,还给他大生意做,要他直接到玉壶春酒楼见面。
伙计去后,杜陈二人移驾玉壶春,叫了酒菜等老四来。酒楼伙计开始上菜的时候,老四来了。
第一眼,陈嵩险些失礼。这个老四,长得太吓人了,若在晚上撞见,一定以为是阎王派手下来索命的。其人个头不高,精瘦精瘦,走路像猫一样无声无息。不知道被衣服遮住的身体是什么颜色,反正暴露出来的脸、脖子和手脚,都黑得像乌木筷子,显得眼白尤其白,不过牙齿却是黑黄的。仔细看面相。眼睛不但很小,而且三角,但眸子精光外露,闪烁间犹如古画上的夜叉。塌鼻梁,鼻孔朝天。嘴很大。嘴角下撇得厉害。张嘴一说话,一口地道的关中腔,但声音尖细,恍如太监。
寒暄已毕,杜重光招呼老四吃菜,老四向着陈嵩一拱手。那意思是我就不客气了。陈嵩以为这是酒桌上常见的礼数,孰料这是先礼后兵的意思。老四一开始甩动大牙,陈嵩就惊呆了。
哪里是吃饭啊,简直就是扫地!
老四的筷子像闪电一样在嘴巴和盘子之间穿梭,每一筷子都恨不得连盘子带菜都裹挟走。从侧面看。老四的腮帮子急速起落,就像一台铡刀在高效地处置青草,吧唧吧唧的声音中混杂着菜、肉和脆骨被切断的声音,这种声音还没有完全消歇,筷子落在盘子里的叮当声就又响了起来。除了大块的棒骨外,老四不吐出任何东西,烧鸡连肉带骨头嚼碎吞下,鱼头根本不嘬。像炒豆一样压碎。
照这个样子,陈嵩和杜重光根本就不可能吃饱。但杜重光显然很了解老四的饕餮程度,所以点了寻常三人餐三倍的菜量。在老四筷子没有杀到的地方。陈嵩避实击虚、以迂为直,也算填饱了肚子。到他放下筷子抹嘴的时候,老四的吧唧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杜重光说老四你是吃米还是吃面,老四用塞满食物的嘴巴浑浊地说了一声面。杜重光说玉壶春的烧肉面堪称一绝,我们都尝尝吧。杜、陈每人一碗,味道果然殊绝。老四却是一盆。跟吃菜相比,这又是另一种壮观。在老四的嘴巴和汤盆之间。悬挂着倒流的长面条瀑布,涛声震耳。汤汁四溅,叱咤风云,滔滔不绝。陈嵩知道这样盯着看人家的吃相不礼貌,但还是忍不住直勾勾地看,不知道面条是不是完全不经刀斧就直接到了老四的肚子里。
杜重光看着陈嵩的表情,笑着说老四是长安出了名的瘦弥勒。肚量能装四海,可就是不长肉。
此时老四终于喝完了盆里的最后一口汤,伸筷子从菜盘子里夹起一小片蒜,仔细地放进嘴里,用手背抹了抹嘴唇,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对陈嵩再一拱手:
“吃相难看,陈将军见笑了。”
陈嵩隐约觉得老四绝不只是能吃,但也不知道他能帮自己什么,一边拱手还礼,一边说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老四笑了,说我姓吴,在道上弟兄中排行第四。大哥们都叫我老四,同辈的叫我四哥,手下人叫我四爷,至于官家嘛,高兴了叫我吴老四,不高兴了叫我吴四狗,还有的就叫吴死狗。陈将军喜欢哪个,自己随便挑,哪个我都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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