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1/1）

“六岁的时候，妈妈带着我从船上搬到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那院子虽小，可我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不必睡在杂货仓里了。我欢喜极了，在院子里进进出出折腾了一天。与我们同住的，还有妈妈买来的两个姑娘，都是十三岁的年纪，生的倒也水灵。我那时还不懂，为何那两个姐姐脸上看不出半分欢喜，还以为她们嫌弃自己的房间小呢。”

“妈妈那时已是三十五岁了，早已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时候了。那两个姑娘，是她用自己积攒的最后一点钱财买的。我们刚住下还没安顿好，她便已经张罗着找人给她们**了。我记得形形色色的男人们兴奋地看着她们，那目光如同我从前见到的渔船上的鸬鹚见到了水中的鸟儿一般，让人看了难受。我只是在旁边看着，便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那两个姐姐却好似什么都不在意一般，妈妈让她们笑她们便笑，可那笑容里，却看不出半分欢喜。“

“最后我也不知道是谁花了多大的价钱给她们梳拢了，也不知妈妈到底使了什么法子让她们不哭不闹地接受了，只知道从此以后，她们两人便心甘情愿地做起了皮肉生意，而我和妈妈就靠着她们的卖笑钱勉强糊口。虽是这样，可妈妈还是挤出钱来，请最好的教习教我琴棋书画。待我稍长一些，便教我如何讨好男人，如何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我倒也还算争气，出落得也还好，各项才艺也都是拔尖的，妈妈时常笑着看着我，说我以后必有出息的。“

“你是不是有些不敢相信，为何她爱我，却又一心想要把我培养成名妓呢？“白惜看着无忧，仍是笑着的，眼睛里却满是无奈。”之前我也不懂，可我后来懂了，妈妈没有别的谋生之道，只会卖笑。我虽是她收养的女儿，可自她把我捡回来那一刻起，我就注定是个下九流的贱民了，是没有可能向大多数女子一样寻一门好亲事，安稳度日了。既然没有选择，她便把她仅有的谋生之道教给了我。这样的做法，在别人看来许是下贱，可我知道，她只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白惜的声音轻轻的，面色也并无波澜。可无忧听了她的话，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

“妈妈等我到了十五岁，才张罗着梳拢之事，其实早两年早就有客人提出要梳拢我了，可妈妈却都没有答应。她虽嘴上说着这是为了吊着他们，让他们到时候舍得出个大价钱，可我知道，这也许是她能给我的最后一点照顾了。梳拢我的那个人，是个有名的盐商，我早已记不清他的名字了，只记得他极胖，眯缝着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地想吐。可我最后，还是忍住了，妈妈说过，做我们这行的，最忌讳的就是把男人当做有血有肉的人。所有的男人在我们眼中，都不过是客人罢了。即是客人，我们卖了自己的货物便好，不必挑剔什么外貌出身，价高者得便是了。虽然我们面上要哄着他们，要做出很在意他们的样子，可实际上，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必记在心里。“

“我知道，妈妈那时的日子不好过。那两个姐姐虽然才二十一岁，可早已落下了一身的病，平日里请郎中吃药就要花上好些银子，再加上这些年来给我请教习的钱，妈妈一直都是勉强度日罢了。有了那盐商的钱，我们至少可以过几年宽裕的日子。姑娘，不怕你看不起我，我这卖笑卖的，还很是高兴呢，只想着有了这些钱，我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些了。”白惜的脸上，挂上了一个浅浅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无忧朝她笑了笑，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心里却控制不住地难过起来。看她现在的样子，死时不过二十几岁吧。她这一生已如此不幸了，可她也并未埋怨过谁，为何会换来如此惨痛的死亡呢？

白惜却好似没有在意无忧的举动，自顾自地又陷入了回忆。“我只用了三年，便成为了城中身价最高的红倌人。妈妈疼我，并不逼着我接客，所以我接客也不多。不过这反倒激起了那些达官显贵的兴趣，一时之间，谁要是能得到我的青睐，就会成为人人艳羡的对象。”

“现在想来，这么多人中，只有他不一样。”白惜说着，不自觉地笑了，可笑着的同时，眼角的泪珠却也像那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我终究，还是没记住妈妈的告诫。而这没记住换来的，便是我的尸骨无存。”白惜的声音依旧轻轻的，可这话语在无忧听来，却刺耳极了。

“他叫吴新，是齐国最炙手可热的年轻将军。他家三代为将，祖父是金吾卫大将军，拜上柱国，封襄国公。父亲在他幼时便战死沙场，没多久之后他的祖父承受不住丧子之痛，也过世了。他是家中独子，十六岁便袭了祖父的爵位，成了这齐国最年轻的公爷。就在人人都说他不过是个躲在父祖功劳背后坐享其成的纨绔子弟之时，突厥人来犯，他作为裨将出征，在主帅畏缩不前之时带了两万精兵将来犯的突厥人赶回了草原，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最年轻的金吾卫大将军。“说到这里，白惜的眼神中有了一丝神采，仿佛眼前站着的，便是那个人人称道的大英雄，是每位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婿。

“我初次见他，是在一场宴会之上。我抱着琵琶，看着眼前这些文臣武将，国家栋梁，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丑态百出，用我虽早已习惯但还是会感到恶心的眼神打量着我。可他不同，他那日一身白衣，站在栏杆边远眺，一眼望去是那样干净，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一般。那些男人们吵嚷着要我唱一支艳曲，我平日里早已习惯了这些，可那一日不知为何，就是唱不出口，仿佛曲子唱出来，会弄脏了他的耳朵一般。一位大人见我迟迟不肯唱，有些恼了，拿起手中的酒杯就要向我掷来，却被他拦下了。他没有抬眼看我，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唱支你拿手的便罢了。’”那声音有些低沉，也有些嘶哑，可在我的耳朵里，不知为何就温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