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1）

无名和无忧安静地在人间生活了十年。在这十年里，父女二人有时在家里读书，更多的则是在各地游玩。无名不愿呆在家里，这几十年来他与惠娘相守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从不觉得寂寞。可惠娘走了以后原本不大的院子却显得无比空旷，无名无论看向哪里，都觉得缺了惠娘的身影。惠娘虽说过时间会冲淡一切，但她似乎忘了，对于自己来说时间是无限的，是最不易察觉的存在。有很多次，无名想要去找她，反正她也不记得前世了，我再去与她相识、相知、相爱便是了。无名虽这样安慰自己，可他心里清楚，惠娘不让自己去找他，不仅是因为不忍心他一遍又一遍地独自承受这生离死别之苦，也因为这几十年的相守对她来说也并不都是幸福。他明白她爱他，可骄傲如她，美丽如她，在不老不死的自己面前，就这样宛如一朵鲜花逐渐地枯萎和凋零，于她而言，也是一种折磨吧。虽然自己从未在意过这些，可是有时看着她就这样老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怜悯之情。这一点他知道，惠娘也知道。可是爱人之间，是不需要怜悯的。他们相爱，她不是皇妃，他也不是冥府之主，只是两个独立个体相互吸引罢了，若是夹杂了怜悯，这爱也就不似先前纯粹了。“这么多年，你辛苦了。”无名想到这里，声音颤抖着喃喃自语道。他知道，惠娘对他的爱支撑着她度过了她的老年，可若是让她生生世世都如此，未免对她也不公平。“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白头偕老，不去打扰你也是好的吧。”无名苦笑了一下，“愿你以后的每一次人生，都能过上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无忧在这十年中，成长得很快。她虽在一瞬间完成了从稚童到少女的转变，可心智却转变得没有这么快。好在在无名的教导之下，她也很快适应了现状。无名对她进行了一次仔细的检查，发现她除了一下子长大了以外似乎并无异常。身为无名的女儿，无忧似乎并没有继承到太多他的力量，除了眼泪可以抹去人的记忆之外，其他方面的法力都很稀松平常。不过在人间生活，倒是也足够保护自己了。

这十年里无忧没有再哭过，可她发现无名也几乎没有再笑过。起先她忙着适应这猝不及防的成长，并没有太在意这些。后来她发现无名常坐在屋子里发呆，或者拿着惠娘生前的遗物失神。无名教过她，这叫做睹物思人。她也会时不时地思念惠娘，也想过要不要偷偷地去找她。可她知道，无名比她更思念惠娘，既然他都忍住了想去找她的冲动，那自己也不应该去打扰她吧。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无忧不大懂。她问过无名，可无名只是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你现在是不会懂的，也许以后会懂吧，不过我倒是希望你永远都不懂。”无忧被无名的回答弄得摸不着头脑，可看着他的样子，似乎自己真的永远都不懂比较好。

这一天父女二人正一起吃饭，少了惠娘，这饭桌比起以前来安静了许多。无忧看着无名只是象征性地夹了两口菜就放下了筷子，问道：“今日这饭菜是不和爹爹的胃口吗？要不要我去重新做了来？”无名摆了摆手，说道：“不是的，无忧做的很好吃，只是爹爹本就不用吃饭，这么些年陪着你娘吃饭倒成了习惯，今日才意识到没了她，这饭其实也不必吃。”无忧顿了顿，爹爹不用吃饭，那自己用吃饭吗？这么多年的人生中她好像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她一直觉得自己和爹爹还有娘亲就是普通的一家人罢了，可现在看来，只有娘亲才是普通人吧？那娘亲守着一个不老不死的夫君和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女儿，日子其实也很辛苦吧？想到这里，无忧有些心疼地红了眼眶。无名见了，忙安慰到：“是爹爹不好，光顾着想你娘亲，没有顾及你的感受。陪着无忧吃饭也是很幸福的，无忧不要难过了。”无名的语速很快，眼神也有些内疚，无忧赶忙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忍住眼泪，说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是有些想念娘亲了，爹爹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

无名看着无忧红红的双眼，不由得心疼起来。他叹了口气，摸了摸无忧的头发，没有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无忧鼓足勇气说道：“爹爹，你回冥府去待一阵子吧。”无名听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说道：“好好地怎么这样说？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生气了？你说出来，我都改。你娘不在了，我是个男子，心思没有她细腻，必然待你有许多不周，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绝不会让你独自留在人间无人保护的。”无名的语速很快，还紧紧地抓住了无忧的手，仿佛自己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了。无忧努力地挤出了一个微笑，说道：“爹爹别慌，娘亲虽不在了，可你一直都待我极好，无忧有你，并不觉得日子难过。可我知道，你的日子并不好过。你本就是冥府之主，那里才是你应当久居的地方。这人间，原本因为娘亲成了你的世外桃源，。可如今娘亲不在了，这处处都是你与她的回忆的人间变成了你的牢笼，只会让你不断地想起你与她的回忆。无忧有你陪着，虽然安好，可看着你被回忆和思念折磨，我也于心不忍。我本想着用我的眼泪把你的记忆也抹去了便是，可那样一来爹爹也就不记得我了。就算是无忧的一点私心吧，无忧不愿爹爹忘了我，也不愿你整日郁郁寡欢，才想着你若是去了冥界，远离这人间的一切，也许会好些。“无忧说着眼睛早已红了，她拼命地忍住眼泪，挤出一个笑容来。无名把她揽入怀中，声音颤抖着说道：”抱歉让你以这种方式长大了，从前我只想着要好好地照顾你，可今日看来却是你照顾我了。“无忧听了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无名的肩膀上，说道：”娘已经走了，可是我还在，我不希望爹爹一直都活在悲伤之中，我相信娘也不希望爹爹这样的，对吗？“无名听了，轻轻地点了点头。无忧没有看到，他的眼角悄悄地落下了一滴泪，嘴角却挂着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