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2/2)
政工干部说:“看来你也是个过细日子的人。”
“唉,咱庄户人都是从嘴里节省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不挨饿。不像就些人家,遇上个不会过日子的女人,挨不到新粮下来就断顿了,一家人只好出门讨吃。”
“那你这当支书的不阻拦?”
“人总得活着不是,有时也敲打,但对那些实在揭不开锅的人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不这样又咋办。”
这一晚,村支书家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但聪明的村支书没有张扬,唯恐被别人知道了弄得节外生枝,就连家人也不知道来的这位贵客是哪方的“亲戚”。
方建设悄悄出了村庄。
日子和天气无关,和心情有关。天上飘着牛毛般的第一场春雨,铅色的天是蒙蒙的,云垂得很低,让人感到压抑。小村的生活一如即往的平常,雨天不下地劳动的村人们要么睡觉,躲在哪个角落里赌博耍的起劲。村道上遗留着牛羊走过的印迹,一片繁乱,雨丝在风里飘着,不堪寂寥地也来凑热闹。
他沿山路走去,不知多会,雨停歇了下来。
他去看他的宁姐。就要走了,他不能不来。这一去不知再什么时候才能来,临走不来看看她,地下的宁姐会难过伤心的。
坡上的坟墓顺山脚罗列,挡风聚水的地方在庄户人眼里俨然就是宝地,埋进去的亡人们定会在阴间护佑他们的子孙大富大贵,倘若冒青烟,后人必定会升腾。能否升官发财没人能晓,但至少祈求平安是真的。在乡下,活着的人似乎和死了的人无法脱了干系,扫墓上坟是对先人的祭奠,这天经地义,古往有之;可活人得病、家里不顺定然也要让地下的先祖不安宁,挖出尸骨,给先人换个好宅,保佑子孙远离病魔。
现在离上坟的时间尚早,阴森森的坡地上不见人影。除了活着的他和四处走动的风,其余全都躺在泥土里。沿弯曲的小路上去,展开的是一份沉寂肃穆的气氛。有新的亡人近日内进了土,坟堆上挑起的纸花,在风里哗哗的响,不得不令人毛骨悚然。很多纸花已经开始颓败,色泽在逐渐退却,像躺在大地上的沉睡者,告别鲜妍走进空茫。回归自然是所有生命的宿名。时间是容器,能消融掉激情和悲哀,直到走向平实的大地。这里沉睡着数不清的灵魂,消散的迷离的,经过时间的过滤,在依然活着的人心中余下淡淡的怅惘。他们也曾都活色生香着,爱过,恨过,纪念过。然后把这些留下来,通通移交给还活着的后人。
宁姐的坟头已经长出了矮矮的小草,在春雨的滋润下,根部破出鹅黄的嫩芽。方建设看见,坟堆下排列着一瓶被开启的玉米酒,看来不久前有人来祭奠过。他蹲下身来,从身后的黄挎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酒菜,还有一沓黄纸,点燃焚烧,一会儿被轻轻扬起的风卷走了。这对他是一种安慰,宁姐知晓他来了,欣慰的同时,他又多了一份说不出由来的酸楚和莫名的惆怅。
过了许久,他站起,深深鞠了一躬,算是和他的宁姐做了最后的告别。
别了,宁姐。
别了,祁连山下的河西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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