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1/2）

1.

2014年的某个周末，我像平常一样在上海福州路的书城闲逛。突然，书城的三楼绕着书架排起长长的队伍，我顺着队伍朝前走去，人墙从三楼的安全出口经过楼梯，顺延至二楼，在二楼又顺着书架绕了好几圈，才到中间的大厅止住。大厅中间被人群围住，层层叠叠，我好不容易挤到前排，才看清正在进行的活动。“90后”作家张皓宸和杨杨正在为他们合作的新书《你是最好的自己》现场签售，粉丝们签完书还会要求合影。作为一名图书编辑，我当然知道他们当时有多红。

张皓宸在2013年爆红之后，不但一本接一本地出版图书，拿下大大小小的奖，位列“90后”作家排行榜第一，更得到了包括《人民日报》、人民网、新华社在内许多主流媒体的认可。他似乎开启了作家明星化的新模式。过去那一批“80后”作家红极一时，也没有那么多综艺节目通告、品牌代言，新媒体环境的新格局，让张皓宸在作家群体中首当其冲迅速成为流量级明星。这些常人眼里成功的标签，让张皓宸多了很多发展的可能性，除了写作，他本身具备的偶像气质以及多年累积下来的人脉，完全可以顺势而上，跳脱出图书市场这个小盘子，进军更具商业价值的领域。

然而，对于坚守作家身份的张皓宸来说，过去这些成功的标签，成为他的包袱，让他难以摆脱刻板印象。

2.

去年八月份，某些机缘巧合让我成为张皓宸新书的编辑。我们第一次坐下来面谈，对于眼前这个“现象级”作家，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出于职业习惯，从他刚开始爆红我就把他作为出版案例研究，对他出版过的作品以及多重身份了如指掌。能够近距离接触他，激发了我的好奇心。

他略显迟疑地对我说：“我今年准备写一部长篇小说，你觉得可以吗？”他当然不是在咨询我的意见，也并非对自己没信心，这是一种试探。我当时想，他也许对我还不够信任，所以想知道我对他写长篇小说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我的回答相当肯定：“为什么不写？”在这之前他已经出版了短篇小说集《我与世界只差一个你》《后来时间都与你有关》，不但取得市场认可，写作上也臻于成熟，这个时候出版长篇小说是顺水推舟的事，我丝毫不意外。

按照他最早成功的路子，如果照搬《你是最好的自己》的畅销书套路，继续出版系列作品，会更省事，效益也更高。让人意外的是他爆火之后，极力摆脱“暖男”“治愈系”“正能量励志”等等标签，接连出版了《我与世界只差一个你》和《后来时间都与你有关》两部中短篇小说集。这两本书也取得巨大的成功，不但在国内成为超级畅销书，同时也被翻译成多种语言，连繁体版在台湾诚品书店也成了年度畅销书。张皓宸用行动反击了那些说他只会写鸡汤的人。

“可是现在的阅读环境严峻，书越来越难卖，整个阅读市场在萎缩，大家的时间都被抖音、王者荣耀、影视剧抢去了，出版长篇小说风险还蛮大的。”我没有掩饰担忧。其实这也是他迟疑的另一层原因，他身处图书市场，跟我一样能切身感受到任何风吹草动。“你有没有信心？”这次轮到我问他。而这次他没有半点迟疑，笃定地点头。

一整个晚上他都在跟我讲小说的内容，包括时间线的设定，主角的经历与个性，以及小说中涉及他自身的某些经验。我很惊讶，前一分钟他还在问我对他写长篇小说的看法，下一分钟就已经把整个小说娓娓道来复述了一遍，感觉就像已经筹备了好几年的作品，所有细节都经过反复打磨。我初初以为他只有一些不成型的想法，天知道他打了多久的腹稿，而这部小说在他心里，这几年间又被重复写过多少遍。他的激情和写作状态让我很兴奋，瞬间点燃了我。

3.

后来我们很少见面，甚至连网上交流的次数也非常少。他推掉很多工作邀约，切断大部分社交联系，一个人飞到东京，开始了封闭式的写作生活。整整大半年，除了非处理不可的事情飞回国几次，剩下的时间他都在东京度过。没有人打扰，也没有任何陪伴，他独自在陌生的环境，重复单调的日常，每天早起、吃饭、写作。现实中的张皓宸其实朋友不多，如果不工作，基本没有其他社交活动。大概是写作造就了他的性格，也或者说是他的敏感成就了他的写作。

我想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放弃那么多诱人的机会，跑去写长篇小说，在很多人眼里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我也曾经问过他，决定做这件事时，有没有犹豫、会不会后悔？他从来都是那么笃定，他说如果不写作，也许他能做更多的事情，赚更多的钱，但是他的“初心”从来没忘。

张皓宸很在乎作家的身份。有一次活动他在台上发言时说，一开始对自己也能写小说这件事情有点怀疑，后来慢慢觉得自己是可以的。“没有人真正规定作家是什么样子的，没有人能真正规定一个人该是什么样子的，我觉得我就是要做这样的作家，这样的张皓宸。”

他虽然是90后，但也只比我小几个月。我们这代人，是标准的网络原住民，没有经历过大的时代变迁，更没有历过苦难，甚至完美错过改革开放的前十年。我们大部分人生长在物质不那么匮乏的环境中，背负的使命感也没有那么强烈。但是我们这代人仍然需要有人来表达，这种表达与前面几代人最大区别在于，我们更加关注自身，更需要向内探索。

4.

2019年春节前，我突然收到张皓宸的信息：“小说写完了，你看看。”在这段隔绝的时间里，我从来不担心他是不是能准时交稿，因为从前面的几次接触中，我知道他对时间的概念几乎精确到分钟，以及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行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