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君子之交(2/2)
“信你个鬼啊。”
“一会上了岸你就信了。”
她冷哼一声,自顾自道:“到哪都下雪,烦死了。这个冬季真难过。”
“这飞雪舍不得你啊,都从大雪山追到江南来了,可见祁姑娘人比雪美。”
听得这一句夸,她登时喜上眉梢:“你这人说话倒还中听。”
“是不是觉得没那么冷了?早说了让你用心去感受这冰雪之美。”
她默默点了点头,旋即又冷哼一声,气汹汹道:“少贫嘴。我问你,你见到年轻美丽的姑娘都是这么讨好的吗?我可不吃这一套,平生最讨厌油嘴滑舌的人。”
刘宸哂道:“我从不轻易赞美一个人。”
“让你要死要活的那位姑娘呢?她美不美?”
刘宸登时脸色一变,再不说话了。他往船头一坐,缓缓闭上了双目。
祁妙菱自知失言,却又不愿承认,不知怎的,心中冒出一股酸涩之感,说不出的心烦意乱。她便像一只受伤的羔羊,颤巍巍立在寒风中,静静发呆。
过了良久,刘宸起身,回头瞧见了她,眼中似乎噙着泪水。
他登时心中一软,轻轻将她扶住:“祁姑娘,外头风大,快到舱篷里去罢。”
“你都能在外头待一晚上,我多待一会有甚关系?”
“那不一样,我从小在寒风中长大的。”
“你和我一起进去,否则我就在这陪你。”
刘宸叹了口气,做个相请的姿势。她这才破涕为笑,乖巧地钻进舱篷。
这船不大,只容得下一家数口出行,就当中一个舱篷,可供休息。即便如此,却也样样齐全,前后还配了帆,如果风向稳定,飘行起来并不比车马慢多少。
本来极为简陋的舱篷,经她下了一番功夫之后,便如少女的闺房一般了。从外边看没有什么特别,就连两头的厚门帘都有些发旧,但到了里边却是另一番天地。
脚下是一层厚厚的软毡,四处挽着轻纱,挂着花绣,一只精巧的香炉,冒着淡淡的青烟。这里的东西,除了挪不动的,都是她弄来的。二人脱下鞋子,在软毡上坐着。
舱篷里边本就狭小,加上船儿随波逐流,摇摇晃晃的,二人时常挨得很近。
刘宸开始有些后悔进来了,他原本是个话很多的人,此刻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心中慌慌的想找个借口离开,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祁妙菱眉头紧锁,似有满腹心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幽幽叹一口气。
他道:“就快到家了,你倒反多了几分忧愁。”
她见对方主动搭话,当下强颜笑了笑:“我想家了,但又不想回家。”
他怔了怔,哂道:“祁姑娘的话,好生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离家的时间长了,自然怀念在家的日子,怀念曾经陪伴你一起开心玩耍的人,怀念曾经走过的小桥,穿过的树林……”
“唉,你别说了。再说下去,我都想调转船头回大雪山了。”
她被逗得咧嘴笑了起来,心境登时舒展了许多,一瞬间变回了那个精灵的她。
“诶,你就该多笑一笑,满面春风的样子,透着江南的湖光山色,真美。”
“在你眼中,我真的美吗?”
他被问得脸上一红,后悔刚才说错了话,心中惴惴地点了点头。
“那你何为……总是对我不理不睬?”
“我哪有?这不还跟你说着话哩。”
她怯生生瞧了对方一眼,忽然不说话了,但小嘴一张一翕,又似有话说。
舱篷里的氛围,忽然奇怪起来,让人坐立不安。
“你……喜欢我吗?”她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完这几个字,脸已羞得通红,低着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刘宸又不是傻子,他早已明白对方心意,但只能一直装傻。除了蒙混过关,轻飘飘地掩饰过去,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所以他既不表露心迹,也不绝人念想,或许这样才不会伤害到人家。如今人家既已点破,只能如实面对了,否则只会伤人更深。
他一下子心情沉重起来,黯然道:“祁姑娘,感谢你对我这么好。但是,我的心已经死了。老天爷似乎跟我们开了一个玩笑,你我本就不应该相遇。”
她苦笑一下,满是哀怨地望着他道:“既然遇上了,能回避得了吗?”
刘宸避开她的目光,不说话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心里想着别人,她是明月宫的对罢?”说到这里,她眼中已满是泪水,“我就想知道,我究竟有没有在你心中停留过,哪怕只有那么一会。”
“如果没有遇上她,祁姑娘的身影一定会将我的心里装满。”
她忽然笑了,笑得那么天真自然,虽然脸上兀自挂着泪水,但心中的喜悦一瞬间就释放了出来。原来对她来说,幸福是这么简单,开心是这么容易。
刘宸瞧得又是惭愧又是怜惜,心中有些隐隐作痛。自从把曾经的那段感情深埋心底之后,他很少有这种心痛的感觉。细一思索,他不由吓了一跳。
就在他心思如潮的当儿,一个细细的声音传入耳中:“那我就大胆一回,和你订个君子约定,你若一人终老,我也终身一人,从今往后我就一直跟着你,如果你再不为情所动也就罢了,如果再喜欢一个人,你必须要喜欢我。”
刘宸心中一惊:“祁姑娘,你这又是何苦?我本山野粗人一个,不值得你这么做,我深感罪孽深重啊。你放着天音教的千金小姐不做,却来跟我受这份苦作甚?”
她一声苦笑:“天音教的千金小姐,看似风光,而实际上却连人身自由都没有。自我懂事以来,我就是在挣扎与痛苦中度过的,我恨那个家,恨那个糟老头子。”
刘宸有些傻眼了:“你不会是说祁教主罢?”
她越说越气,大声道:“就是那个糟老头子。他蛮横固执,势利自私,亲手毁了我姐的幸福不说,还准备一错再错,将祸事移嫁到我头上。”
刘宸有些愕然:“哪有这么数落自己亲爹的?”
“他为了巩固天音教的势力,将儿女的终身大事当作买卖,一意孤行,这难道不该被痛恨吗?我不只痛恨我爹,我还痛恨天底下所有狠心的父母。”
“你爹逼你嫁人?”他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摇头叹道,“时下风气如此,如之奈何?你这一番话要是被官府听去,非治你一个坏礼惑众之罪不可。”
“那又如何?我才不会像我姐那样听人摆布。她原本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我爹就是不同意,即便她哭干了眼泪,最后换来的却是被关千萝岛,至今没有自由。”
“你爹确实有些过分了。”
“我每年回去,总会去千萝岛看她。其实,我害怕去看她,害怕见到她的眼神,那种绝望与无助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就跟你那次在荥阳古渡时一样。我当初不计前嫌地帮你、救你,本是出于怜悯,但在不知不觉中,却把自己搭了进去。就像我姐说的,感情这个东西,它有毒。自从你悄悄走了之后,我也尝到了中毒的滋味。”
刘宸默默低下了头,心中满是羞愧与不安。
“早在很多年前,我爹便将我姐许给了一位故友之子。现如今,眼见我姐越来越指望不上了,就想拿我充数。他这人真是糊涂了半辈子不够,还想糊涂一辈子。”
“天音教能有今日之势,与这门亲事也有些关系罢?”
“或许罢。”
“与祁家定亲的也是魔门中人?”他见了她表情,忙改口道,“圣门中人。”
她笑道:“和我说话不用忌讳,但千万别当着我爹的面这么称呼本门。”
“如有机会见到祁教主,你记得提醒我啊,就怕一时口快,铸成大错。”
“呸呸呸,瞧我这乌鸦嘴。咱们这次秘密行事,可千万别遇上我爹。”
刘宸哂道:“你再也不打算回家了?哦,我是说光明正大地回家。”
“不能了。双方约定的婚期将至,我要是回去,肯定被我爹幽禁起来。”
“真是岂有……哎呀……”
船儿忽然剧烈地晃荡了一下,刘宸赶忙冲向船头,而祁妙菱却到了船尾。原来他们聊得太久,忘了调整行船路线,这会撞上岸边的浅滩了,正打着转。祁妙菱迅速抽出一根细长竹篙,前后撑了几下,口中吩咐道:“你来操橹,别让它搁到泥沙。”
刘宸纵身而起,飘落船尾,握着橹手轻摇起来。二人很快将船位摆正。
祁妙菱讪笑道:“你这徒弟手底下的功夫还行,就是脑袋不够灵光。行船遇事,首先跑向船尾,哪有往船头跑的?操船的家伙都在船尾放着哩。”
刘宸自嘲道:“看来我离出师还有好一段距离,祁姑娘任重道远啊。”
她抿嘴一笑:“前面快到了,一会拐进右边的水道,你来练手。”
“不去渡口吗?”
“我带你走捷径,那条水道可直通五湖。天音教在这一带开凿了很多水道,有总坛的令牌,可畅行无阻。水道沿岸还设了水驿,连吃喝都不用操心了。”
“天音教果真厉害,难怪能称雄江南水域。不过,这不暴露你身份了?”
“有这种牌子的,又不止我一个人。”
“嘿嘿,如此甚好。阳羡境内有个小庙,你可知道?”
“阳羡的庙可不少,你说的是哪一个?”
“门前有棵参天古树的。”
“是不是越女庙?”
“是啊。祁姑娘真厉害,不愧是本地人。”
“那是一座很久远的孤庙,据当地的老人们说,此庙是当年的越国将士在越女忽然离去之后为了怀念和感激她而建的,不过如今已鲜有人迹。你去那里干嘛?”
他神秘一笑,眨着眼道:“试试手气,去那棵树上掏鸟窝啊。”
“真能掏出钱来?弄得像个赌徒一样,且是个脑子坏掉的赌徒。”
他却一本正经地道:“我上次路过庙门时,特意进去烧了香,还给神像磕了头。现在我正缺钱用,神灵应该知道的,多少能给点面子,显显灵罢?”
“诶,你是不是藏了什么古怪?”
“哪有,纯粹是怀着对神灵的一种依托之情罢了。心诚则灵嘛。”
“听起来挺好玩的,看看你究竟捣什么鬼。”
她说着拍起掌来,笑嘻嘻的盯着刘宸,一副俏皮可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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