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月黑风高(2/2)
就在他破口大骂的时候,城楼上的守军指出,敌人是往西南方向去了。
哀章遂命令大家点起火把,一路急追而去。
刘宸立于屋顶之上,他瞧着雍门外那长龙般的火把,心中叹了口气,没想到真的让敌人逃出城去了,当真令人难以置信。
敌人为何不就近藏入树林,而要冒险沿着城郊往西南逃走?这令他有些费解。
几下悠然的钟鸣声忽地传入耳中,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令闻者心清如水。
“昆明池……”他陡然失声惊呼,终于想明白了个中的道理。
那钟鸣之声正是从城外西南郊传过来的,循声望去,远远可以瞧见夜空下有一片灯光莹莹的地方,便是昆明池所在。
这昆明池本是汉武皇帝时所凿,方圆数里,碧水泓泓,曾列舟船数百,以习水战,后逐渐沦为泛舟游玩之地,池中再不见水军操练,唯有华旗锦盖,棹歌声声。
自王莽称帝以来,更在池中修建栈廊、亭台无数,差人日夜守护,把这曾经的水师重地变成了他王家寻仙问圣的地方,每逢吉时便会击鼓鸣钟。
他仿佛看到了灯火斑斓下那粼粼的波光,似乎闻到了百女嬉笑声中飘来的丝丝香气,若是没有亲临其境,谁又会想到在京城的郊外,却有这样一片不夜的天地。
若说绿柳巷是男人们的销金窟,昆明池便是女人们的欢乐园,二者同是夜夜笙歌,却又各成方圆,皆负盛名,前者纵情酒色,后者极具风雅,都是最令人逍遥快活的地方,但凡对京城的夜生活有所了解的人,无不推崇这两处地方。
若是去绿柳巷消遣,带上足够的钱财就可以了,但在昆明池则不行,这里的最佳美景须在池中观赏,没有一艘画舫是不行的。
也不是任何画舫都能出入昆明池,没有官府下发的文书,任何船只都禁止驶入,载客盈利的船只也在被禁之列,这已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旧制,一直被默默沿用。这么做,一来是出于安全考虑,二来也是突显这里的雅致。
因此,能在池中泛舟游玩,尽情歌舞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到了白天,池中便只剩宫里的琉璃船,其它船只都得避入规定的地方。这时,满池嫔妃笑,彩带映日红,却又是另一番风光了。
但不论何时,岸上的行人是不受限制的,文人骚客大多爱来这里吟诗作赋,青年才俊大多爱来这里饮酒作乐,便是那些多情浪子,也都爱来这里偷看池中的秀色。
不知有多少寻常人家的男女,做梦都想着哪天能受人邀请,登船游池。在很多人眼中,泛舟昆明池不但是一种幸运,且是一种无上的荣耀,更可以增添喜庆与福气。传闻池中有神泉,源自上古时,王莽对此深信不疑,因此在池中大修神坛,祈求庇佑。
昆明池名气之大,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它四周水路通达,可由状如蛛网的运河通往关中的各大水脉,早已成了京城附近的一大津渡。既如此,此地也可谓龙蛇混杂,若是让蒙面人逃入池中的泊船,想要抓住他就难了。
他摸了摸怀里,所幸太子王临所给的通行令牌尚在,当下直奔昆明池而去。
孟津关外,兵戈如荼,无情的战火已把这方圆数里变成了涂炭。
卜铁立于关楼之上,一脸平静地注视着下面。这已经是敌人的第五次进攻了,待得敌人进入弓弩射程,他举剑的右手猛然落下:“放。”
一片箭矢飞出,地上又添许多尸体。
“冲进去,钱财、女人都是我们的……哈哈……”一名面容狰狞之人放声怪笑,他正顶着一面盾牌在后面督战。
敌人虽死伤惨重,但依然如豺狼一般猛扑过来,转眼已冲到近前,开始用弓箭还击。
卜铁侧头道:“我们射出去的箭怎么那么少?敌人过来了。”
“箭矢不够用了,是我吩咐大家省着点用的。”一名中年人苦着脸道。
卜铁蓦地一惊:“你中箭了……来人啊,快扶六叔下去休息。”
这名中年人左肩胛处刚中了一箭,握弓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他是卜家的元老级人物,人称六叔,曾跟着卜铁的父辈一起打拼,为卜家的兴盛立下了汗马功劳。
“哈哈哈……”六叔一阵狂笑,凛然道,“区区皮外之伤何足挂齿,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少主人身边,岂能临阵退缩?”他猛然拔出箭矢,一道热血正喷在卜铁脸上。
卜铁一边撕下衣袍为他捆扎伤口,一边吩咐左右道:“准备干柴、火油。”
这时,二十余名敌人已冲到关楼下,手中举起一个铁家伙,机关扣动之下,一排铁钩飞上关楼,他们便即拉紧钩索,贴着高墙一跳一跳地上行,比爬云梯还要快。
如此精巧的器械,卜家的人还是第一次见识,当下有些傻眼了。
卜铁刚帮六叔将伤口包好,他站起身来,伸头瞧见了这一情景,也着实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果断地道:“快……浇油,点火。”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忙将油罐打开,往干柴上浇去。卜铁长剑一落,十余捆被浇上火油的干柴同时抛下,尚在半空就被早已准备好的火箭射中,一时火光满天,映红了关楼,正在高墙上攀爬的敌人登时被烧死大半,柴火掉到地上,瞬间将躲避不及的敌人吞噬。
在如此强大的火攻之下,仍然有几名敌人爬上了关楼,六叔率先杀奔过去。在大家的奋勇反击之下,敌人被尽数歼灭,尸体也被踢下关楼。
远处传来几下鸣金之声,敌人见势不妙,再一次无功而返。
卜铁扶着六叔靠着墙垛坐下,他递过去一袋水,问道:“我们还剩多少箭矢?照刚才这么个用法,能撑多久?”
六叔喝了两大口水,摇头叹息了一阵,愁眉不展地道:“已不足两千,若是战斗激烈的话,一天就用完了。”
卜铁仰望夜空,喃喃道:“后日才是最后期限,对罢?”
六叔明白他的意思,沉声道:“少主人,我们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吕津的人手差不多都在这儿哩,为了孟津关,他可是把老本都压上了。”
卜铁道:“事在人为嘛,我相信大家一定可以做到。西边的情况如何?”
六叔道:“我们已在十里外的老虎崖站住了脚,洛西五雄的人也不笨,他们似乎在等吕津先与我们拼个你死我活。”
卜铁道:“这就对了,领头的是余乾洪这个白眼狼,洛西五雄在他的带领下,只不过是一群利益驱使的乌合之众罢了。只要西边安全,我看这孟津关还守得住。”
六叔突然豪气大增,喟然道:“少主人说得不错,我们占尽了地利、人和的优势,如果运用得当,创造出一个奇迹也不是没有可能。”
卜铁笑道:“我们是在捍卫自己的家园,守关之人无不拼死力战,而敌人则是一群勾心斗角的人临时凑合在一起的,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各怀异心,若是南阳刘寨主忽然杀到,对方必定阵脚大乱,到时候大家随我出关,掩杀吕贼二十里。”
众人一听,登时鼓掌叫好,低落的士气陡然上升到了巅峰。
“为何我们的家园受到强盗的袭击,官府却不闻不问?这里已闹翻了天,驻扎在洛北的官军不可能不知道。”一名受伤的年轻剑手忽地问道。
卜铁失笑道:“傻小子,你跟了我多久了?”
年轻剑手道:“已经快半年了。”
卜铁讶然道:“你才跟了我半年不到,却愿意在这里与我拼死守关?”
年轻剑手一脸茫然,傻笑道:“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是我觉得,我应该这么做。”
六叔忽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从王屋山那边过来的罢?”
年轻剑手面色黯然,回忆道:“不错,我们的村子就在河水边上,在我十八岁那年,一伙山贼突袭了村庄,只有我一人侥幸逃脱。我出身渔家,这双手本该撑船撒网,但如今却用来握剑,为的就是能够在这乱世年代存活下去。”
六叔叹道:“孩子,你在外学剑的这几年,一直漂泊无定,吃尽了苦头,当你遇到了少主人之后,这才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家园。”
年轻剑手恍然大悟,慨然道:“我明白了,这里确实给了我一种家的感觉,我不能再失去这个家园,我要与大家一起,共同来保护它。”
六叔呵呵一笑,点头道:“官府以前保护不了你的村庄,如今也保护不了我们这个共同的家园,我们只有靠自己,我们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年轻剑手的眼中尽是闪动的光芒,凛然道:“为守护家园而战,死而无憾。”
卜铁发出一声长叹,颇有感触地道:“如今朝廷无能,以致盗贼肆虐,各方豪强弱肉强食的现象多不胜数,官府对今晚这等事情早已司空见惯,根本管不过来。”
年轻剑手道:“能有今晚这么大动静的,应该不多罢?可不能说管不过来。”
卜铁苦笑道:“不管是吕津也好,洛西五雄也罢,这都是名震一方的豪强,当官的也不敢轻易招惹,今晚的事自然能避就避了,哪会主动来管?若是吕津再用钱财打点一番,你就是去官府报案,人家也懒得理你。”
年轻剑手谑道:“事小管不过来,事大又不敢管,这些当官的还真够苦的。”
卜铁却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神秘地道:“这如今的朝廷啊,是靠不住了,所幸我已给大家找好了出路,等击退吕津之后,我自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明白。”
大家闻言精神一振,无不齐声叫好,只把关楼外的吕津吓得心神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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