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雨欲来(2/2)
“小子,你在胡说些什么?”提绳那人忽地一声喝斥。
“他在说,军爷们好生威武。”强华笑呵呵地道。
“滚!让你多事。”提绳那人一脚飞出,将强华踢翻,算是报了刚才丢失颜面之仇。
强华痛得直咬牙,心中已将对方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邓禹脸上青筋暴露,似乎动手在即,刘秀连忙一脚伸出,将他脚尖踩住。
但听那短须之人喝道:“所有博士弟子听令,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回太学府去,若敢藐视军威,这就是榜样。”言罢指了指刘秀等人。
见了这等阵势,在场之人哪还敢造次?纷纷排成长长的队伍,往太学府走去。
那边有一骑快马忽奔而至,所到之处各军士纷纷行礼,高呼将军。
但见那人身披重甲,腰佩长剑,仪容好生威武,他到了近前,伸手大喝一声:“不是太学府的人从这边走。”
军士们让出一个口子,一些摆摊的书贩登时如蒙大赦,抹着汗快步离去。
“我可要提醒一下各位,若是哪个博士弟子敢偷偷溜走的话,后果自负。”那将军手按剑柄,杀气腾腾,目光巡视着走动的人群。
等不相干的人全部离去,他朝一旁的短须之人道:“各位君侯都在那等着哩,动作要快一点。”言罢策马而去。
那短须之人闻言大惊,连忙催促各军士,加紧押送。
到了太学府门前,刘秀和邓禹都大吃一惊,但见门口两边都有甲胄鲜亮的缇骑把守,手持斧戟的铁甲武士侍立于大门之内,瞧着像是宫中的卫士。
看来果然是出大事了,且与宫里边有关。
众博士弟子便如一条长龙般,缓缓进入太学府大门。刘秀和邓禹被视为危险人物,双手被缚不说,且被单独押送在队伍的最前面。
瞧着前面领路的缇骑,刘秀侧脸道:“莫不是要去操练场?”
邓禹道:“好像是的。唉,这是要闹哪出啊?”
刘秀瞧了瞧手上的绳子,笑道:“这操练场咱们来过很多次了,可像今日这样别开生面地入场,还是头一遭。”
邓禹没好气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嬉皮笑脸的?”
刘秀哈哈一笑:“仲华,你瞧瞧咱们今日这排场,前呼后拥的,多气派啊。”
邓禹环顾四周,忽然失声大笑:“有意思,有意思。”
前方猛然一声锣响,长廊那头奔来一骑,朝这边打出手势。
“停!”随着一声口令,领路的缇骑立时驻足,一名小将独自策马前遛了几步,朝奔来的那骑颔首行礼。那骑很快便到了近前,马上之人高声道:“传陈将军口令,大家从西南口入场,众博士弟子须在各自的经堂博士身前,站成队列。”
“诺!”那小将在马背上恭敬地应了一声。
待得那一骑转身而去,他忽然大手一招,继续前行,口中沉声道:“传令!”
他身后登时有一骑调转马头,沿着队伍往后去了:“众博士弟子听令,入场后找到各自的经堂博士,站成队列……”
穿过长长的廊道,眼前是一片开阔之地,这便是太学府的操练场了。此地本是用来举行重大的盛典,孝武皇帝时期,为了提高禁军将领的学识,朝廷曾先后派遣了大量武将来此求学,并定期选拔贤良之士。自此之后,这里时常会成为操练军士的临时场地,有武功底子的博士弟子,闲暇时也会来这里练练拳脚。
平日里,这操练场极为冷清,鲜有人来,而此刻却是黑压压一大片人。
四个出入口已封其三,只留下西南口。放眼望去,四周都有军士列队守卫,各出入口附近更是重兵把守,甲士如林。
场中有南、北两座高台,远远便瞧见了台上那飘扬的旌旗和森寒的兵戈。
刘、邓二人愕然相视,后者道:“瞧这架势,就跟皇帝来了一样。”
刘秀轻笑道:“静观其变,见怪不怪。”他敏锐的目光向两座高台之上望去。
南边的高台之上,立着几名武将,瞧他们那一身红色,应该都是京城的缇骑。北边的高台之上,阵势要庞大许多,三圈重甲武士,将高台围得密不透风,当中一张长案之前,分两排站了数人,个个高冠锦服,一瞧便知是显贵之人。
一名身披貂裘之人扶案而坐,正品着香茶。其他人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显然对此人十分畏惧,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刘、邓二人被径直带到了北台之下,一名身穿鳞甲的高瘦之人走了过来,押送他二人的小将连忙舍下他们,迎了上去:“这位将军,在下有礼了。”
那人沉声道:“干什么的?”
那小将躬身一礼,道:“这有两名重要嫌犯,要请君侯亲自发落。”
那人冷哼一声,转身道:“君侯正在与人商量重要事情,一会再说罢。”
那小将追了过去,从腰带内摸出一锭碎银,塞到了对方手中。
那人立时换上一张笑脸:“诶,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都是为陛下效命的同僚,还来这套?你这不是为难兄弟我嘛。”
那小将见对方言语缓和,且已与自己称兄道弟,当下心中有数了:“请哥哥看在同僚的份上,仗义一把,若是耽搁下去误了大事,小弟担待不起啊。”
那人收起银子,凛然道:“你别急,我这便上去冒死通报。”往前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咧嘴笑道:“这两人犯了什么罪?”
那小将道:“此二人可谓胆大包天,竟敢藐视军令,阻挠我们缇骑执法。”
“这还了得?我看此二人贼头鼠脑,定非善类,很可能与那件事情有关,这可是大功一件呐,若是你老兄得了大赏,可别忘了我啊。”
“那是一定的。有劳哥哥了。”等那人离去,那小将暗地里呸了一声。
邓禹心中暗骂一声:“这混蛋,竟把我们押来这里邀功了。如此看来,上面的人都是朝中的大人物,今日之事实在悬乎得紧啊。”
过了片刻,那人走了下来,朝那小将道:“大司空有请。”
刘、邓二人吓了一跳,王莽最信任的身前红人,王邑,竟然亲自来了。
那小将闻言大喜,推着他二人便往通向高台的阶梯走去。那人却伸手将人拦下,嘿嘿笑道:“兄弟,人由我带上去,这是我们的规矩。”
旁边另一名缇骑面容一紧,便要上前争辩。那小将连忙将自己的同伴拉住,朝那人讪笑道:“那就又要麻烦哥哥跑一趟了。”
“应该的,应该的。”那人把头一转,朝身后两名卫士道,“带上去。”
等对方走远,那名缇骑怨道:“大哥,这家伙八成会给自己邀些功劳,我们辛辛苦苦抓来的人,他凭什么这样?”
那小将无奈地叹了口气:“谁让咱们缇骑的头儿不姓王呢?”当下啐一口痰:“这禁军卫士,真不是些东西。”
刘、邓二人上得高台,但见两排武士夹峙而立,挡在身前。
那身披貂裘之人朝这边瞧了一眼,当下轻轻招了招手,站在他右前方的一名白面武将立刻一声清喝:“带上前来。”
身穿鳞甲的那高瘦之人朝押送刘、邓二人的两名卫士挥了挥手,那二人便识趣地转身离去,他遂将刘、邓二人往前一推,喝斥道:“还不快走!”
邓禹满脸怒容的往前走了几步,心中愤愤不平,侧脸一瞧刘秀,却见对方依然是一副心平气和的神态,他不禁对刘秀的镇定功夫由衷佩服起来。
到了长案之前,刘秀傲然而立,一言不发。
众人见了刘秀的仪表之后,都觉眼前一亮,心中叹道:“此人好相貌啊。”
那身穿鳞甲的高瘦之人单膝下跪,俯首道:“卫士丞邬恨尧,拜见大司空。”
邓禹心中骂道:“瞧你这人长得龌龊,起个名果然也没个人样。”
那身披貂裘之人果然便是王邑,除了他,当朝百官中无人有这等派头。
刘秀正无所顾忌地打量着他,恰好对方的目光也往这边投来,与他碰个正着。刘秀将眉一横,毫不避让地迎向对方的目光,与其针锋相对。
此人的权势,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点都不为过。表面上他虽只为大司空,与大司马严尤,大司徒王寻平起平坐,但实权却远非另外二人能比,因为他是当今皇帝的堂弟,王寻却不是,严尤就更不用说了,只是一个外姓而已。久居京城的人都知道,大司马和大司徒的许多权力都落在大司空手里,他王邑才是诸公之首。
从对方冷傲的眼神中,刘秀察觉到了一丝怒意,但对方自恃身份,没有发作。
忽闻一声喝斥:“大胆狂徒,竟对大司空如此无礼!”说话的是那白面武将,经他这么一喊,周围的几名卫士登时紧张地奔了过来。
那自称邬恨尧之人回头一瞧,见刘秀兀自立于自己身后,压根就没将周围的人放在眼里,他不由怒道:“见了大司空,还不见礼?”
刘秀冷笑一声,指着他道:“我不信,大司空身为朝廷重臣,乃百官之表率,为人之楷模,懂礼乐而知法度,哪会与你们这种任性妄为的小人在一起?”
那白面武将不由青筋暴露:“混账,拉下去军杖二十。”
刘秀凛然道:“不用,我自己会走。”
“且慢。”那边传来一声喝止,“我有话要问他。”
说话的正是王邑,他这一句话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四下登时鸦雀无声,两名卫士乖乖地将刘秀推到案前,侍立两侧。
“你那一句任性妄为,连我也骂进去了啊。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呢?”
“阁下究竟何人?”刘秀继续装傻。
“年轻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阁下是怎样的人小子不敢妄下定论,不过这二十军杖下去之后,便见分晓。”
“哈哈……”王邑忽然一阵大笑,“年轻人,好胆识。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不敢说。”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那白面武将不屑道:“刚才还卓尔不群地大放厥词,原来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这会吓得连个姓名都不敢说了。”
“为何不敢说?”王邑似乎对眼前这个年轻人越发有兴趣了。
刘秀撇了撇嘴:“说了怕惹得诸位君侯不快,又要多打我军杖。”
王邑讶然道:“你认为我们这些人就这么点肚量?哀国将,你来说说,咱们是这样的人吗?咱大新朝有这么不讲理的官吗?”
一名雍容华贵之人走了出来,朝王邑欠了欠身,脸上堆满了笑容:“自然没有。”他转身朝刘秀道:“年轻人,你可以说了。”
邓禹瞧此人面白须美,状极和善,眉目间实却隐着杀气,令人心底发寒。没想到他便是靠着两匮符瑞,从一介书生平步青云的哀章,当今四辅臣之一,也是皇帝的心腹。
按说,四辅臣的地位,在大司空之上,那是绝对的高官,但他此刻面对王邑,也得毕恭毕敬,瞧人脸色,看来如今的朝纲政令,果真如同儿戏。
刘秀故作震惊地道:“你……是当朝的国将?”
“你以为呢,这能乱说的吗?冒充朝廷官员,可是杀头大罪。”
刘秀指着长案那边道:“那他……”
“放肆,那是王大司空。”
刘秀知道是时候了,当下一抖下裳,拜伏于地:“大司空在上,请受小子一拜。你老人家一定要替小子做主啊。”
王邑见刘秀突然施行大礼,亦觉脸上有光,欣然道:“究竟什么事?起身说话。”
刘秀站起身来,欢悦道:“大司空果然气度非凡,那小子便放肆了。小子姓刘,南阳人氏,由于出生那年,田里丰收,屡现嘉禾,父母便给小子起名刘秀。”
“噗——”王邑呛了一口茶。
众皆失笑,唯有那白面武将身后有一名道人,闻言之后脸色大变,如遇难事。他闭目沉思了片刻,又掐着指头算了一阵,才冷静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刘秀尴尬地道:“我知道,这也是当今国师公的名讳,失敬了。”
王邑忍住了笑,捻须道:“原来如此,不过也无妨,国师公不在这里。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有事要我做主吗?还不快快道来?”
刘秀欠身道:“请问大司空,替无辜的人挡箭,犯法么?”
“嗯?这究竟怎么回事?”王邑目**光,朝那卫士丞瞧去。
那自称邬恨尧的卫士丞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如何作答。
白面武将有些看不下去了,喝道:“大司空问你话哩,人是怎么抓来的?”
邬恨尧伸手抹了一把汗,诚惶诚恐地道:“人是……几名缇骑抓来的,说他有藐视军令,阻挠执法之罪,具体的情况,属下……不知……”
“哼!”王邑脸有愠色,侧目朝那白面武将瞧去,“卫将军,你的属下就是这样为朝廷办事的吗?事情的缘由都没有弄清楚,便将人当做嫌犯抓来,厚颜邀功,还自称慧眼识奸,一瞧就知道对方不是善类,真是贻笑大方。”
那白面武将忙自责道:“大司空息怒,都是我领军无方,日后定当严加管束。”当下走出几步,一脚便往邬恨尧踢去:“混账东西,还不滚下去将那几名缇骑带上来!”
邬恨尧连连称是,连滚带爬地下了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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