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城依梦(1/2)
长安城外东南郊,有成片的房舍,每日清早,都会传来朗朗的读书之声。其中有一片飞檐楼宇,气象雄壮而宏大,堪比附近的辟雍明堂。
这便是名满天下的太学府,自汉武帝设立之初,经历百余年,后被王莽扩建,如今已成了一个可容纳上万弟子的传经讲学之所。
成群结队的博士弟子正络绎而出,往附近的槐市而去。
这长安的槐市,是个买卖经传典藏、笙磬古乐的地方,因那里槐树成林而出名。每逢初一、十五,博士弟子们多会于槐市,京辅一带的名流之士也常在这里现身。
人群中,一名样貌奇特的清秀少年与一名年纪相若的好友交谈正欢。此少年正是来长安求学的刘秀,另一人是他的同舍好友,强华。
“文叔,真是光阴荏苒啊,转眼又快到了太学府秋选之时。”
“可不是么?没想到我已在太学府肄业三年有余,可至今一无所成。”
“哈哈,文叔你就是太谦虚了,若是连你都算一无所成,我们剩下的这些人还不个个一无所成?这太学府内,谁人不知你是许博士最看重的子弟?”
“悟悠,说话小声一点,被王家的子弟们听去了,又要惹出一身麻烦。”
“咱自己夸自己,又碍着他们什么事了?哼,每次秋选的时候,《尚书》这一经论都被王家的人占尽了风头,瞧他们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我心里就来气。这一次啊,我们一定要好好准备,为许老师争一口气。”
“我看很难啊,咱们以往都能在第一轮的射策中稍占优势,但到了第二轮的对策,考核官明显袒护王家的人,任你对答如流也是枉然……”
“这次不一样了啊,我和几位好友已经发动了太学府的众多博士弟子,大家联名上书到了陈秩宗那里,要求增加考核官的席位,就从才学高广的博士弟子中选拔,临时充任,以示公平。嘿嘿,听说啊,这事已经闹到了大司空那里了。”
“你啊,就是爱闹事,小心惹来事端……大司空是不会答应的。”
“文叔,这你就不知道了罢?我刚得到的消息,大司空已经答应了,并且还让这一次的秋选,在大庭广众之下举行。”
“哦?这倒令人有些不解了,王家的人究竟有什么打算?”
“哼,肯定是迫于太学府众弟子的舆论压力呗。王家的人自认博学多识,咱这次一定要压一压他们的气焰。”
“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
强华正要说话,刘秀忽地面容一紧,做出禁声的手势。
那边有几名骑马的公子正从太学府驰出,径直往二人冲来,一路撞伤了几人,引得周围怨声一片。马上几人脸上毫无愧色,其中两骑从侧面合抄,挡住刘秀去路。
后面几人很快围拢,将刘、强二人堵住。当中一人跨马而出,责问道:“刘秀,听说你们蛊惑了一班无知的穷酸弟子,跑到陈秩宗那里闹事,抱怨秋选不公平。哼,难道说我们王家子弟以往都是胜之不武么?”呼的一声,一条马鞭朝刘秀当头抽下。
刘秀脚下一挪,侧脸避过马鞭,右手一伸已将马鞭拽住。
马上之人衣着华丽,肤白而脸肥,正是京城王氏家族在太学府的代表人物王绰,鉴于王氏家族在京城的地位,其他富家子弟多攀附于他。
自王莽登基称帝以来,曾一度大兴儒学,效仿先贤治国之道。太学府是天下儒士的汇聚之地,为了树立起王家尚经博学的威望,他自然要求自己的子侄们都去太学府受业,尤其重视《尚书》这一经学。因此,《尚书》成了王家子弟的必修之课。
按理说,京城中教授《尚书》最闻名的莫过于许子威先生,但是他一向甘愿清贫,不屑于依附王家的权势,自然不得王家的器重,王家子弟都拜入了田博士的门下。
由于许子威的孤傲与固执,王家的人对他越发憎恨,同僚们为了巴结王家,也对他多有排挤,而富家子弟为了自己的前程着想,多争着拜入田博士门下。
田博士因此身价大涨,拜师的门槛也越来越高,私下的拜师银两若是少了,那是肯定没有机会的。他原也是当今的名流,不过重利禄而少气节,常被许子威嘲讽。
出生贫苦的博士弟子自然进不了田博士的门槛,都以拜入许子威门下为荣。
如此一来,学习《尚书》的博士弟子就形成了两股相当的势力。后来,王家也乐得这一局势的形成,因为每次秋选,王家都胜,这样更能彰显王家的声威。
这王绰在太学府跋扈惯了,此刻被刘秀扯住马鞭,当真十分着恼,他一连扯了几次,马鞭纹丝不动,一张白脸登时气成了红脸。
刘秀突然哈哈一笑,松开手掌:“原来是王大公子,当真是幸会了。我无钱买马,你好心送我马鞭又有何用?还是还给你算了,王兄的美意,在下铭记于心。”
王绰所料不及,跌下马去,四周的人都鼓掌欢呼起来。
其他几人想要动手,刘秀怒目一瞪,吓得各人不敢放肆。
他拍拍手掌,不卑不亢地道:“忘记告诉公子了。第一,我没有去陈秩宗那里闹事;第二,以往的秋选,你们是不是胜之不武我不知道,但有些人应该心知肚明。”
王绰欲辩无言,只气得口喘粗气。
这时,围观之人已将太学府门前的道路堵住,太学府管事之人忙出来疏散人群。
那几名骑马的公子扶起王绰,愤愤地去了。
王绰回头扔下一句狠话:“你们这班穷酸,就等着秋选出丑罢!”
蔡阳城内的一处茶肆,刘縯正端盏细品,长枪就搁在一旁,他对面坐着刘嘉和刘稷,三人的样貌都十分惹眼。
“好茶。”刘縯放下茶盏,一脸悠闲之色。
“大哥,这茶都淡出个鸟来了,好个蛋啊,真不如喝酒来得痛快。”刘稷拨弄着腿上的斧柄,老大不乐意地瞧了店家一眼。
那店家被他这牛眼一瞪,登时吓得一个哆嗦,差点连水壶都掉到地上。
刘稷呵呵一笑,心中的不快消去了几分,当下粗着嗓子道:“大哥,依我看,咱们也动手罢,荆州南边一带都闹翻天了……”
刘嘉吓了一跳,连忙将刘稷的大口捂住,他左右顾盼了一下,低声道:“黑熊啊,这里人多耳杂,话不要乱说。”
刘縯淡淡地笑了一下,道:“黑熊啊,为人处世你要多跟孝孙学习,虽然全蔡阳的人都知道我刘伯升随时会反,但咱们也不能如此招摇。王莽老贼十分忌惮我们舂陵刘氏,他正想着法子逼我们造反,好将我们一网打尽,我们可别在起事之前授人以柄。”
刘稷傻笑一下,登时乖乖的闭口不言。
刘嘉忽道:“伯升哥,你看蔡亭长会不会耍我们?县里会将宫大侠放出来吗?”
刘稷冷哼一声,插口道:“借他个鸟胆,也不敢耍咱,他稷爷爷这一斧头下去,准把他的屁股拍成面饼,不信就……”
刘縯伸手道:“黑熊你给我打住,让我好好思考一下。”
他闭上双目,回想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眉头开始紧锁起来。
那边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正有一大批人奔来。
刘嘉循声瞧去,见是一队巡逻的官兵,大概有四五十人。他心中一凛:“寻常的巡逻官兵也就十来人,瞧这情形似乎有些不对。”想到这里,他手往剑柄摸去。
刘縯往那边斜睨了一眼,朝刘嘉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
附近的行人见了凶恶的官兵,都纷纷避让,一名后生躲闪不及,被领头的一人抓住后背,提了起来:“小子,瞧你贼头贼脑,是不是绿林山来的反贼?”
“官爷饶命啊……饶命啊……小子是县里的本地人,出来吃碗热汤而已。”
那人扔下对方,朝周围喝道:“县宰有令,最近反贼横行,城中戒严,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大家赶紧滚回家去,别不明不白的进了大牢。”
街上的行人登时散了个干净,那后生跌回地上之后,也连滚带爬地跑了开去。
刘縯三人依旧在茶肆坐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人缓缓走了过来,见了一旁的长枪,当即喝道:“放肆,哪来的刁民,竟敢私自携带兵器,且还是长兵器。来人,给我拿下。”
刘稷突然一拍茶案,吼道:“呸呸呸,哪来的恶狗在此乱喷口水?”
一行官兵吓了一跳,当下僵在那里。
那头领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对方是在骂人。他冷笑几声,道:“你这黑子,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看你就像绿林山来的反贼。”
刘稷将头偏了过去,咕咚一声喝了一大口茶。
那头领拔出佩刀,怒喝道:“问你话呢,耳朵聋了吗?”
官兵之中,忽有四人欺上前来。
刘稷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牙:“是人讲人话,畜生说话俺听不懂。”
那头领大怒,一刀往刘稷劈来:“将三个反贼统统拿下。”
刘稷大拳一挥,将刀锋震开,反手一沉已将对方兵器压在茶案之上。
那人脸色大变,无奈兵器被人压住,一时进退两难。
那四人一齐出手,兵器皆往刘稷攻去。
刘稷顺手一拨,压着的刀柄猛然撞向它的主人,令对方滑跌了数丈方才止住。这时,另外四把兵器刚好到了近前,他一双铁拳接连挥出,三两下便将那四人打翻在地。
刘嘉叹息一声,心道:“原来是群酒囊饭袋,却来趟这浑水作甚?”
那头领跌回人群之中,幸被两名士兵扶住,才不至倒地。他见周围都是自己人,登时底气大增,两臂一挥道:“将反贼拿下。”
众官兵立刻散开,将三人围了两圈。
刘稷打得兴起,冷笑一声冲入官兵之中,拳脚所到之处,无一合之将。
那头领见刘稷厉害,当下退到了外围,吩咐弓箭手远程射杀。
就在大家箭已上弦,将弓拉开一半的时候,半空突然飞出一把筷子,不偏不倚地击在各人胸口,弓箭散落一地。
那头领吓得脚下一软,欲逃不能。
一道人影飞来,一直背对他喝茶的那名大汉突然到了他跟前,指着那边的长枪,似笑非笑地道:“在下刘縯。兵器是我的,有种你拿去。”
那头领干笑一声:“刘……刘寨主说笑了,一场误会……早知道刘寨主大驾在此,小弟哪敢造次?嘿嘿……那个……不知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
“蔡亭长约我到此喝茶,没有碍着你什么事罢?”
“没有,没有,刘寨主又开玩笑了不是?我就是随便走走,不料在此一睹了你老人家的风采,平日的仰慕之心总算得到了些许慰藉,当真幸甚得很哩。”
刘稷料理完周身几人,抡着拳头往这边走来,指着那人道:“瞧你一副贱相,这会总算知道说人话了,你这就叫做欠修理。”
那头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心中十分惊恐。
“黑熊,不得无礼,人家都说了,一场误会而已。”刘嘉微笑着提剑走了过来。
刘縯一声长笑:“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那人刚要搭话,长街尽头忽地传来一声马嘶,各人都往那边瞧去。
但见一名身穿轻甲之人正快步走来,他身后还跟了一辆马车。
刘縯瞧清对方,来人正是本县的县尉,卢平。
卢县尉老远便打招呼道:“伯升兄,手下留情。咱们邻里乡亲的,有话好说。”
刘縯展颜一笑,摊手道:“卢兄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卢平已到了近前,抱拳一礼之后,指着一旁的那名头领道:“唉,这位是本县县宰的外甥,他刚到此地,不识利害,正好我又不在,便闹出了眼下这误会。”
刘縯瞧了瞧卢平身后那边,淡淡道:“哦,怎不见蔡亭长前来?”
卢平赧然道:“蔡亭长不小心掉进了水牢,刚被我救了出来,还未来得及换上干净的衣裳哩,嘿嘿……他将事情跟我讲清楚了,你要的人,县里已经放了。”
他向身后招了招手,一名士兵便即低着头朝马车内说了几句话。过不多时,马车中走下来一名衣裳褴褛的汉子,浑身带着伤,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
刘稷冷哼一声,拳头又抡了起来,刘縯伸手一压,将他臂腕按住。
卢平歉然道:“刘兄见谅,县里的狱卒不知好歹,让你的朋友受苦了。”
刘縯抱拳一笑,道:“卢兄客气了,既然事情已了,在下告辞。”
卢平抱拳道:“刘兄慢走,恕不远送。”
待得刘縯等人走远,卢平朝那头领道:“你舅父在马车内等你。”
那人急急上了马车,低着头坐到了角落里。
马车上有一名宽袍长须之人,面带怒容道:“让你逞能?差点把舅父都害苦了。以后给我记住了,这舂陵刘氏的事情,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千万招惹不得。朝廷给的那点俸禄,值得去拼命吗?”
“是,是。外甥知错了。”
马车徐徐起行,沿着大街往官寺而去。
刘秀、强华二人摆脱了王绰的纠缠之后,便加快脚步往槐市而去,生怕路上再遇到什么麻烦。才走出不远,身后有人喊道:“文叔哥哥,悟悠哥哥,等等小弟啊。”
强华回头一瞧,见有一名面如傅粉的少年正追了过来,一脸的纯真透着几分清秀。
他朝刘秀哈哈一笑:“学遍五经的小神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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