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吴城之殇 之二(1/2)
这故事要从吴城前代城主开始说起。
这位吴城城主柳明川是位舞痴,吴城城内有条街上十数间舞坊皆由柳明川或明或暗资助成立,虽然舞坊多、舞孃也多如过江之鲫,但是众多舞孃的资质却只堪称普通二字而已,远远比不上淮河畔上楚轻轻第一舞孃的境界,即便城主有心扶持舞行,可惜的是这么多年下来吴城并没有特別舞艺高超的舞孃出现。
那一年,周杰满十八岁尚未接任卫城城主,隐瞒身份在吴城游历时正巧碰到了地痞恶霸要将一位跪在市集卖身葬父的女子给硬拖进青楼去,不消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周杰挺身救了女子将恶霸给赶走。
当时年轻才气横溢的他对女子说:「卖身葬父不是一个好法子,不知为何有这么多女子会这么天真,假若买方其心不诡其身不正,那么女子的一生岂不为了葬父而毁?父若泉下有知又怎么舍得闺女如此葬送自己的一生?」
他见女子的身段奇佳,面容姣好,谈吐进退皆不错,是一位可以栽培的玉石之才,於是他温文建议女子可以卖艺,吴城舞坊多,既可学得一技之长,何不去舞坊卖艺维生?
这位女子,听从了周杰的建言,进了吴城城主经营的『舞秋风』,苦学了几年后声名大噪,一舞倾城、再舞胜楚轻轻,她便是名动天下的舞孃舞翩翩。
柳明川虽然好舞但却不好色,扶持著的舞行终于栽培出一位舞技冠天下的舞翩翩,正当盛年的他却跌破众人的目光收了这位舞孃当义女而非收为妾室,又将之改名取为柳荃儿,并渐渐将自己名下的舞坊转交给她打理,从她落难葬父十四岁时到名下拥有十间舞坊也不过才五年的时间,她的人生从一无所有到名利双收,每每夜深人静时她都会想起当年那位路过救下她的恩人,若不是他拔刀相助、若不是他的金玉良言,她的人生也不会因此而转变。
可惜的是,舞翩翩并不知道救命恩人是谁,临別时她开口相问,他却不愿告知。
舞翩翩只知道他不是吴城的人,至於他是谁,就算名利双收她也未可得知,但一颗芳心却又不时心心念念。
被柳明川收为义女后舞翩翩便已呈现半封舞的状态,每日不但打理众多舞坊,也跟随着柳明川身边开始学习处理吴城城内大小事务,城内人多半都知城主之意,想必将来吴城要出一位女城主了。
秋日将尽,满地枯黄落叶,柳明川坐在府内枫树下读着一封黑色锦段绸纸,似是相当要紧的书文,一边读一边说不出的愁思怅然聚拢在他的眉宇之间,阅毕后将锦缎卷起兜在袖中,口中溢出一声轻叹。
「义父为何叹气?有何愁思何不说出与翩翩听听?」柳荃儿漫步过满地的枯叶,带出树叶摩挲的沙沙声响,她向来眼明耳尖,柳明川那一声叹息声与眉目愁思并未来得及在她现身前隐去。
枫树下只有一张石凳,柳荃儿示意婢女将托盘放置于石凳上后,便著她退下,自己斟倒了两杯酒,一杯款款送至柳明川眼前,纤白细美郁葱手执著小酒杯,柳明川一见此情景忍不住吟了出声:
「红酥手,黄藤酒,可惜我这满城秋色.....」环顾四周一片萧索,「.......并无宫墙柳。」柳明川接过小酒杯嘴角一笑,一饮入喉。
「钗头凤,陆游与唐婉的爱情故事.......义父今日倒是好兴致,吟诗喝酒,要不翩翩助兴也来舞一曲?」柳荃儿盈盈起身,长袖随意一挥便是一款舞姿意态风流。
柳明川没有制止她,无音无曲她亦随意起舞,裙摆带动着满地枯叶翩翩飞舞,此起彼落犹如一群枯叶蝶在此满院飞扑腾跃,是秋日的一副美景。
舞翩翩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起舞时,舞姿带动地上的落花落叶,会有视觉上似蝶翩翩起舞的错觉,她打败楚轻轻名动天下的那一曲,便是以舞姿招唤出上百粉蝶与之一起飞舞,见者无不惊奇惊豔无比,这也是传说中难得一见的真正与蝶共舞。
柳明川见著义女如此为搏他欢心,难得又开舞,心中既欣慰又忧心,眉头深锁又自饮一杯,柳荃儿见他依旧不开心,收了舞端正身姿,担心著问:「义父究竟怎么了?」
柳明川将袖中的黑色绸纸抽出来交与她,示意她看并道:「皇上设宴於凤凰台宴请江南各地城主,专程来信指明要舞翩翩在宴席上舞一曲,我担心妳这一曲舞进帝王家,这可怎么办才好?」
「皇上不是下旨,而是专程派人来信?」柳荃儿却是浅浅一笑,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舞进帝王家也不赖啊,我若能得皇上青睐这一生也够波澜壮阔了,想想荃儿五年前尚且跪在街边但求卖身葬父呢......」灵动的双瞳忍不住幽忧一暗。
「为父就是知道妳已有心上人,才更为妳忧心啊,进帝王家可不是妳这种心有所属的姑娘家好去处,妳向来不善权谋争斗只怕幽幽深宫会禁锢住妳这一生。」
柳荃儿侧过脸,秋日昏阳在她脸上形成光影落错,甚是美丽。「没有缘分亦能如何?总不能如此蹉跎下去吧?他既知我在吴城,却未曾来寻过我,可见我于他而言只是路过随手救下的可怜女子,在他心中根本占不了任何位置。」缓缓转向柳明川,对着他默默叹了一口气,幽幽说:「荃儿芳心暗许又如何?今生可怜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就像当年一样,其实他援手开口便可将她安置在他府上,她今生为奴为婢以酬此恩皆不在话下,只要他开口便是,可是他却从没有过这个想法,反而指了一条明路给她,送她进了舞坊确认她平安无事后,便像船过水无痕地悠然而去,余下她这滩被船划过的水,此生再难复平。
无数个午夜梦回,仅仅只要想到此念,她便心绪绞痛整夜无法成眠,独坐灯下对烛垂泪。
而今她已非当日吴下阿蒙,可却四处寻不著他,以她如今的名声,还是招唤不到他来吴城。如果,这次皇上设宴凤凰台她好好抓住这个契机,是否能把这舞翩翩之名推向登峰造极,引得他再次现身?
「皇上既已下旨交办,义父又何必多思多烦多忧愁,荃儿便在皇家宴席上再舞个天下皆知不是挺好?」
「妳的名气早已天下皆知,还要谁知?」柳明川瞧着这个水灵灵的义女,就像天下父母一般为她操碎了心。虽无血缘关系但父女心思相通,他仿佛知晓女儿心中的盘算,只可惜盘踞在女儿心上的这位恩人就像世上并不存在一般,委托过江湖中顶尖寻人的帮派寻过恩人下落,这么些年下来却完全毫无踪迹可循。
「哎,皇上说不定也觉得荃儿长得不好呢,全天下就只有义父觉得荃儿美,把荃儿当个宝贝。」小美人微微一娇嗔,微微一顿脚,微微上前搀住他的臂膀摇晃著,他心里想着,这个小姑娘的确是个水灵秀丽的小美人,虽然以前落难但明眼人定可看出她这块璞玉之姿,怎地那位救命恩人就从此再也未曾出现,一点好奇“这小美人后来过得怎么样”之心全无,完全一副过后便不系於心上的淡然。
柳明川忍不住皱眉喝道:「妳胡说什么!妳哪里长得不好?」
柳荃儿像个娇女一般不去理会父亲的怒喝,自言自语又像是跟父亲商量一般,「既然设宴凤凰台啊,那就来编一曲凤凰舞如何?明天可要请陈乐师进府来帮忙调新曲了.......」她边说边摇摇头不去想他了,转身忙活去。
不思量,自难忘。
凤凰台乃建于金陵城外的一座高台楼宇,最有名的诗作自然是唐朝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一诗,据说是李白登台时有感而发随性所创的怀古之作,至此之后诗作、楼台双双盛名传世。
此回皇上设宴于凤凰台,此处其实非一般设宴之处,也多不合宫规礼制,但皇上既然已开金口,下头的人也只能领差办事了,索性办此事的内务总管相当有经验,素来知晓皇上的脾性爱好,将整座凤凰台置办的相当华美雅奢,就像凤凰台本就该拿来皇家设宴御用一般。
由于柳明川已得圣意,於凤凰台开宴前便提早了一个月携著柳荃儿入住皇室外宫,皇室外宫是朝廷专门提供给各地有官阶头衔或有身份地位者入京歇息过夜之所,此番吴城城主提早携女入住外宫,便於柳荃儿日日带着乐师与一班舞孃上凤凰台阁练舞,日子倒是忽悠悠一瞬便过。
时序已步入初冬,万物渐进冬藏,触目所极皆白茫茫一片,登台所望江边已结上薄薄一层霜,兴许几日后便会落下初雪。柳荃儿欣赏了一会台上的风景,明日便是皇上赐宴之日,刚刚已结束最后的排练舞演,她此时又在心中过了一下场,心思转念至某处,忽然心中一动提起罗裙匆匆下台,赶忙跳上马车回金陵城置办心中刚刚想起的物件。
每回新编一首曲目柳荃儿便会依舞意量身定制专配舞衣,这回自然也不例外,凤凰舞衣她是从吴城相熟的绣行专门量身裁制,由顶尖绣娘一针一线、每一步骤都是由她亲自盯梢而成,红裳披肩金腰带,把自己幻化成一只火凤凰舞一曲,她编排的舞向来与自身相结合,佐以衣裳华服,是一种艺术的表现。救命恩人当年只那么一瞥便慧眼独具,柳荃儿对舞艺果然是天生便具有奇才,她自己也相当沉浸于此艺并专注琢磨不曾懈怠过。
刚刚斜倚楼台突然思索想到柳明川一月前曾咏叹的『钗头凤』一诗,柳荃儿忽然想在头饰上做个相映衬,金饰钗头凤凰舞,这样可搭火红凤凰?
只是寻遍了城中大小店铺皆无中意合适的物件,她稍微有些气馁,眼见日照渐短白日将尽,这一路下来却一无所获,她又累又渴又饿,只得就近寻了一间『积云楼』客栈进去喝一杯茶。
金陵城中富贵人家如过江之鲫,但见柳荃儿是一副富家千金之相,店小二忙着殷勤上前招呼,因一楼已无座位,便领著柳荃儿上二楼雅座,店小二忙着将桌上用抹帕给抹了一遍,一边等着千金小姐点菜。
「先给上一壺好茶,再随便上道可止饿的茶点来。」柳荃儿打算暂歇一会,吃些茶点裹裹饥再回街上去寻店铺,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愿意放弃。
「好咧。」店小二答覆后轻快地离去。
柳荃儿歇脚时四下扫过楼上雅座,二楼人潮较少,她目光与邻桌某位年轻夫人对上,对方含笑有礼地向她点点头。
这位夫人肤如雪唇似樱,样貌是一等一的天姿国色,年龄却是十八二十左右,若非发髻是已婚妇人之样,猛这么一看她还以为是哪一府重臣贵族家里头未出阁的小姐,看上去着实雍容华贵。
年轻夫人向她点头时头上随之摇晃的一柄钗饰甚惹她注意,细细一看夫人头上的金钗远见看似凤凰,柳荃儿心下一喜,赶忙起身上前攀谈。
「打扰夫人,小女子为吴城城主之女柳荃儿,有一事搅扰,不知可否与夫人相商?」她有礼以女子礼躬身等着年轻夫人回话,这么近看这位夫人,登时又觉得更美上几分,不知是哪位大人如此有福份可娶得这位大美人?
虽然此举有些唐突,年轻貌美的夫人愣了一会还是点点头,让柳荃儿入座。身旁随俟的四女其中一位近身帮客人添了一杯新茶,又退至主人的身后静静立著。
柳荃儿又累又渴,也不客气地拿起茶盅一小口一小口饮尽,歇了口气后方才道:「夫人见笑了,荃儿找遍整座金陵城要寻夫人头上这种金钗,可惜找得又累又渴却两手空空,一见夫人便喜不自胜,故厚颜前来攀谈,万望夫人借此金钗一用,后日荃儿便双手奉还。」
年轻貌美的夫人听罢举手往头上一摸,顺势拔下了那支金钗,自己端详了一会,便递给柳荃儿:「是这支金钗嘛?」
柳荃儿还怕对方惜金不愿相借,本想再多劝说几句或是她也可以出价买下,可对方却落落大方递给了她,她从对方皓白雪掌中接下金钗,攥到自己手中细细看了会,金饰上的图腾外形打造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确似一只凤凰镶嵌在钗头上,做工精致手法老练,是一柄完美的钗头凤。
这柄金钗简直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更适合在凤凰舞上带着。
她激动地抬头看向貌美夫人,眼睛眨巴眨巴著一副渴望至极的模样,但是无法成语。
对方被柳荃儿的表情弄搅得忍俊不住,掩起袖子抖著肩膀好一会方休。
「夫人別笑荃儿啊,」不知对方此笑是何意,她着急地再确认一次:「可否借此金钗让荃儿一用?」
「都交在妳手头上了,哪有什么不愿意的?妳用毕再还我即可。」年轻貌美夫人用袖子揩揩眼角笑出的泪,微微回复端庄之态。
「荃儿大谢夫人之恩,」柳荃儿大喜过望,赶紧起身做躬揖了好几揖方才罢休,却也没忘了询问对方背景,日后好将金钗物归原主。「未请教夫人府上是?」
「我们家夫人是卫城夫人。」伺女中其中一位眼明嘴快地报了名号。
「啊......那我们明晚夜宴上就见得到面呢。」柳荃儿持续性地大喜过望,有些喜过了头。「不......敢问夫人也住皇家外宫吗?荃儿已住了近一个月,似乎没见过夫人?......」
「子桦住在城里长治坊的卫城家业中,并未入住皇家外宫,若姑娘要还此物,来长治坊周府归还即可。」
没错,正因柳荃儿一开始便自报家门为吴城城主之女,江子桦才如此大方地借金钗一用,听说吴城此女舞技技冠天下,已被皇上钦点在明日宴上献舞一曲,此时在这『积云楼』巧遇这位女子,小姑娘殷殷切切期期盼盼,被她所央求之事又是极其简单不过的,借一只金钗罢了,江子桦没有理由不同意。
「夫人,那柄金钗不是您明日要带去赴宴的吗?」待柳荃儿离去后,晓春忍不住开口。
「人家有急用借人家有什么干系?」江子桦端起茶杯,凑近唇边浅浅嚐了一口。
「可是,那不是城主自己亲手打造送给妳,妳最锺爱的礼物嘛?」
江子桦朝上微微扫了晓春一眼,小小声地咕哝:「人家又不是不还,做什么这么小气?而且我等着看明日这支金钗如何在柳姑娘头上一舞动天下呢。」
晓春不明白主子的意思,但主子既然都这样说了,只好吶吶无言退下。
一主四仆在客栈里坐了一盅茶的时间,少倾,一位白衣公子翩翩入座,四位俟女同时蹲身恭声齐道:「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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