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2）

会心晃动着杯中的红酒，凝视那一杯凝重的红，恍惚之间她看见了杨建华的神情，焦灼的，痛苦的，绝望的。她记起那一句，福不双降祸不单行，老父亲已经逢凶化吉，不知道杨建华是否也能遇难成祥。想到几天后将面对杨建华的病理化验，她的心不寒而栗。她毫不犹豫地扬起那杯酒，一饮而尽。红酒的馨香与巨大的恐惧融合在一起，这让她如何也咀嚼不出其中的滋味，却充满了鬼魅的诱惑，索性扬起那瓶红酒，贪婪地喝着……须臾间，她闻到了菜肴的香，她情不自禁地看向厨房，透过玻璃隔断，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身影又清晰再现……

曾文君掂着大勺，深绿色的围裙系在腰间，厨房里弥漫着诱人的菜香。这种司空见惯微不足道的味道，让会心无限迷恋无限满足，她一只手托着腮，嘴里嚼着红枣，幸福地看着厨房里忙碌的曾文君，她漫不经心地吐出枣核，一只手轻轻怕打着饭桌，娇嗔着，“饿了，饿了，上菜！上菜！”曾文君温暖地看着她，眼睛里溢满爱怜，他随即拉开厨房隔断门，笑吟吟地端出一盘素锅包肉，温和道，“媳妇儿，先垫补垫补，大菜随后就上来。”说着，绰起筷子夹起一块锅包肉凑近自己的嘴边轻轻吹了几下，而后把那块锅包肉塞进张开嘴巴等待的会心嘴里，他的脸上挂着探询，嘴里喃喃着，“味道还好吧？”会心开心地咀嚼着，尔后咂着嘴巴仰着脸献媚道，“味道好极了，不愧是八级厨师。呵呵呵……”曾文君爱抚地揉搓了几下会心的头发，笑吟吟地走回厨房……

会心死盯着厨房，轻轻呼唤一声，文君……泪水便喷薄而出。顷刻间，苦涩的泪水灼烧着她的眼，思念成殇的痛啃噬着她的心，那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氤氲着匆匆而逝的光阴，滴滴泪水里都藏着爱人的影像，声声呼唤中都蕴涵着锥心刺骨的思念。“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文君，爱人，我冯会心这一生可以放弃太多的东西，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安逸享乐，都如过眼云烟，可是唯独不能放弃亲情与爱情，犹如那时的你不能放弃我一样。时光机又一次悄然而至，带着她回到那个特殊的时日……

阳台上的大红灯笼无眠无休着，散发着节日的华彩，玻璃窗上大红的窗花交相辉映在一片粉红的光晕之中，平淡的生活沉醉在殷实的季节里。时节已是正月初十夜晚，会心把刚刚买回来的元宵整齐地码放在冰箱里，然后循例更换玻璃插瓶中的香水百合，屋子里重新又花香四溢。一袭粉红毛绒睡衣的娇娇偎依在沙发上，手握遥控器，不停地更换节目，她不停地晃动着脚上的毛绒拖鞋，老猫帅帅调皮地跟着她的拖鞋跑来跑去，并不时伸出凌厉的爪子抓挠着鞋上橙黄的绒毛。按理说，这个时节应该是供暖最好的时节，可温度计上显示室内温度刚刚十九度，这也是这个小区历年来保持的一个平稳纪录，这也着实难为了负责此片的供热公司。会心顺手搭在肩头一件大红的羊毛披肩，正当她手握抹布擦拭冰箱门之时，只听得娇娇惊魂失魄地呼喊，“妈！快过来看！雅丽姨出事了！”会心闻声跑过来，只见电视画面上，省台的一档节目中，正在插播一条重要新闻：位于长虹路上的宏源小区十栋一零一室，突发火灾，救援人员正在紧急救援伤者及疏散群众。据悉，当时只听得一声巨响，一零一室厨房的窗户便被击得粉碎，随即火光冲天，周围邻居的玻璃窗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目前，消防队员正在紧急救援困在火中的一零一室的居民……电视画面上，全副武装的消防队员爬进浓烟滚滚的窗户，玻璃窗下的墙体已坍塌……宏源小区，十栋，一零一室，这是会心多年来悉数于心的地方，是雅丽的家。会心一下子怔在那里，如箭中靶心。几秒钟后，她突然喃喃着，且一声高过一声，雅丽……雅丽……她抓过羽绒服胡乱地披上，然后惊慌失措地跑出去……她身后是娇娇的喊声，妈，安全！注意安全！

猎猎寒风如同悲戚的挽歌在会心耳畔哀嚎着，身边疾闪而过的花树璀璨着狰狞的脸，会心就那样疯狂地向前跑着，脚下犹如升起暴虐的风。她心想着只需穿过前面那条宽阔的马路，就可以抵达雅丽的家。她的心惊惧地颤栗着，雅丽，我来了！雅丽，你好好的，好好的！曾经她们亲如手足，曾经她们形同陌路，曾经她们相互视若敝屣，然而她们的心归根结底是相通的，血脉也一直相连。雅丽，我只要你活着，活着！

红灯亮起，人们规规矩矩地停下脚步等待，会心依然穿梭在行驶的车流之中。有司机探出头来骂道，大过年的，找死啊！

宏源小区十栋的楼下已拉好了警戒线，一二零车在楼下候着，依稀还有黑色的烟雾从屋里向外蔓延着。人群嘈杂着，有人揣摩着，貌似女主人的腿被倒塌的墙体压断了……会心冲出警戒线发疯一般扎进那墙体豁口，冲进烟雾里。雅丽倒在墙体旁，脸上流着血，头发全被烧焦，如被烤焦的玉米须子，散发出呛人的糊巴气味。宽松肥大的海蓝色棉质睡衣已残破不堪，其上面残留的玻璃碎片仍清晰可见，被烧落的天棚装饰板黑漆漆地冒着烟，有零星的碎片砸落下来，雅丽惊悚着眼神，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咳嗦着，她的一条腿已被倒塌的水泥墙体死死卡住，有殷红的血液从水泥的缝隙中流出。两名救援人员合力才微微翘起那块压在雅丽腿上的那一大块水泥墙体，会心发疯般扒开水泥残块，扒拉着玻璃碎片，嘴里喊着：“雅丽，没事！雅丽，没事！”泪水不知不觉漫过会心的脸，是啊，没事！雅丽还活着，所有的事都不是事！什么对呀，错呀，都他妈见鬼去吧！

半个小时后，雅丽终于被成功救起，只是她的小腿骨已严重碎裂，脸部有一些灼伤和玻璃划伤，头发都已烧焦，手臂上腿上多处被玻璃碎片划伤，在混浊的烟尘覆盖下，隐约可见斑斑血迹。会心满手血污，她不停地咳嗽着，齐颈短发乱蓬蓬地乎在沾满烟尘的脸上，她俯身雅丽的担架旁，听雅丽呻吟着喘息着：“两个孩子在我妈家，逃出一劫。用小火煮肉，谁知火灭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走进厨房，重新点火，谁料一声巨响……报应，报应啊！”会心贴了贴雅丽的脸，只感觉眼睛热辣难耐，浓浓的烟雾与劫后余生的激动重重地包裹着她，她流着泪哽咽道，还好，还好，你好好的，就好。

医院里，闻讯赶来的曾文君立在外科急诊室外的走廊里，在他的身旁是满手血污满面狼藉的会心，他只瞄了一眼会心，心里即刻隐痛起来，他忆起这就是会心，比照片要美上几倍的会心，起码在他心里是这样感觉的。雅丽曾不止一次地在曾文君面前提及会心，展示手机里会心的写真照。写真集里的会心，画了淡妆，头发盘起，着一袭淡绿色的旗袍，整个画面尽显优雅端庄，而凹凸有致的身材则把女人的丰满性感妩媚演绎到极致。在雅丽的叙述中，曾文君已然走进会心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可以卑微却不可以沉沦，可以贫穷却不可以志短，可以富贵却不可以轻浮，可以向善不可以从恶。这样一个令他向往的世界，这样一个美丽端庄的女人，早已勾魂一般勾住了他的心，他当即答应抽空约会会心。看来是冥冥之中命运早已安排好相遇，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皆有定数。《圣经》中曾说，“世间万物皆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悲恸有时，跳舞有时，花开有时，凋零有时。”显然，对于命里的这一定数，曾文君已经欣喜若狂，他温暖地盯向会心，“你是会心，那个穿旗袍照写真的会心？”他生怕这句话有悖自己的初心，引起会心反感，哪怕是一点点反感。就急忙又加了一句，“我是曾文君，雅丽的表哥。”会心听罢，突然拘谨起来，她把两只手不自主地插进衣兜，脸上却拧巴着露出一丝疼痛的表情。她想起自己的那组写真照，那是娇娇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当天，母女俩人在丛林路的春季摄影工作室分别拍的写真集。在荒疏的光阴里，会心与女儿的照片虽然不计其数，但拍写真却是头一遭，她记得那天足足拍了一天，最后累到心烦，却着实满足了母女俩爱美的心愿。

此刻，曾文君走近她，轻轻地拉出她的双手，心却痉挛起来，心疼道，“都伤成这样了，能不疼吗！走，进去好好包扎一下。”会心低下头，却看见此时此刻的自己只穿着居家的那条玄色带花的毛裤，黑色的羽绒服也在惊恐中穿反了。顿时尴尬不已，只觉得脸红红的，火烧云般。她听过曾文君的名字，也明白雅丽的意图，却不曾答应雅丽的请求。理由是不想再受伤害。此时此刻，她只感觉到一个字，囧！她红着脸傻笑着，只轻轻一抹，脸上的黑灰就蔓延开来……曾文君掏出纸巾，递给会心，“雅丽说，你冲出警戒线……你扒开水泥墙体……”曾文君的眼湿湿的，眼前的会心虽衣着不整，却温暖厚重，虽满脸污秽，却纯洁磊落，虽悄然无息，却足以撼动天地。这种出于本能的朴素无华与写真集里那种端庄大气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便衍生出一种无以伦比的美好，这让曾文君欲罢不能，一种想拥有的感觉顷刻袭上他的心！“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曾文君，这个女人是你生生世世想的那个女人，是你拥在怀里爱的那个女人，是占据了你心灵高地的那个人。曾文君，还犹豫什么？用你的爱抓牢她！他第一次相信了定数之说，第一次相信了一见倾心之词，第一次强烈地想，愿得此人心，白首不相离。之前在他眼里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爱情也在突然之间变得崇高伟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