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2）

冯源到达病房的时候，老人正在打点滴，会心在一旁陪伴着，老人半躺在病床上，眼神呆滞茫然，黑滔滔的脸上似落满了尘埃。看见大孙子，眼神里顿时有了生机勃勃的光，他迅速坐正身子，凑近孙子，紧紧地拉着孙子的手，“大孙子，爷爷就想你呀，爷爷就盼着你来呀！”他用粗糙僵硬的大手抚摸冯源油光可鉴根根耸立的发型上，颤声道，“大孙子，想爷没有？爷爷要是没病，早去看你了！爷爷这辈子算是要结束了，结束了……”老人的眼里充满了浑浊的泪水。冯源用力拥了拥老人的肩，安慰道，“爷爷，没事，听我爸说，只是个囊肿，用不了几天，您就会健健康康地回家了。”老人的眼神涣散，淡漠道，“是该回家了，明年就七十三了，到寿了！”冯源道，“爷爷，您这也太悲观了，没病都吓出病来了，有病都被吓死了。您忘了，我小的时候，您总是给我讲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您告诉我，人活着，不一定做得了英雄，但一定要学习英雄那种无惧困难无惧生死的气概。您看看，您现在食言了吧！”老人被孙子的一席话说乐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的学习情况吧！”“爷，我学着呢。”冯源躲开老人的眼神。“啥叫学着呢？我可告诉你，咱这家一没背景二没靠山，你爹妈也没啥能耐，将来全凭你自己，你可得好好学习呀！”说到学习的事，老人又禁不住牢骚。“您跟我爸一样，见面就是学习，学习，哎呀妈呀，烦死了！”冯源推掉老人的手，欲起身离开。却看见老人有些长了的指甲。他从书包里掏出指甲刀，细心地帮助老人修剪指甲。老人仍喋喋不休着，“一定好好学呀，明年考个好大学，光宗耀祖哇！”“爷，您别说话了，您再说，我一溜神，就剪下肉了！”老人无奈闭嘴，眼睛却盯着孙子的脸笑着……

冯源走出医院大门时，又回过头注目良久，此刻，他的心里微微疼了一下，不只是为了爷爷，还有他酝酿已久的出走计划又一次不得不延迟……

长城借着送冯源的机会，又一次来到岳父家。梁妍正在做洁净面膜，黑色的面膜下一张比面膜还冷酷的脸，她劈头就问，“你来干什么？不是告诉过你不准骚扰我及我的父母吗？你这么大的人，还要不要脸？”长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低声道，“爸病了，挺严重，冯源刚才去看过他了，你……你也去看看他吧！”梁妍怒道，“你爸病不病跟我有啥关系？”长城紧接一句，“有关系！我永远是冯源的爸，你永远是冯源的妈！没有人能更改得了！”梁妍怒不可遏，“即便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别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毫无瓜葛了！”离婚了？毫无瓜葛？冯源手中的水果盘应声落地，门虚掩着，他正好一脚门外一脚门里，这个虽然在他的预料之中却又不合时宜的消息令他震惊，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突然感到强烈的陌生与憎恨，他从牙缝中挤出，“我……我怎么有你们这样的父母？你们……你们怎么配当父母？在孩子最关键时刻下绊子！”他说完转回身，砰地关上自己的房门。

岳父岳母闻声出来，哀声叹息着，“当初冯源出生时，我们一手经管他，就是想让你们有大把时间相亲相爱，永远过初恋的时光。可万万没想到啊，这不仅让你们错过了孩子的成长，还导致你们三人都不知道什么是家。罪过呀！罪过！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们宁愿自己出去逍遥快活，也要让你们亲自带大他，参与他的成长。是我们的爱害了你们哪！我们是罪人哪！呜呜……”岳母痛哭失声。此刻的长城似被万箭穿心，痛得不知所以，他踉跄几步噗通跪倒在地，向着岳父岳母磕了两个头，“爸，妈，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做好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责任。这一生，即便我跟梁妍的缘分尽了，我与你们二老的缘分此生不会尽，你们永远是我的父母，是我的恩人，若有一天，你们病了老了，病床前陪伴的那个人依旧是我……”长城面前的地板上留下一汪银色的水泽。

冯源的房门又砰的一声响，只见冯源飞跑着下了楼，楼梯上留下他咚咚咣咣的脚步声。长城见状，疯也似地追赶出去……他的车疾驰着，在他身后的一辆卡宴突然超速到他前面，他一脚油门超过了卡宴，卡宴并不逊色，又一次超过了长城的奥迪，随着一声急刹车声，一个横穿马路的拾荒老人应声倒在卡宴车前，他手中的几根破烂铜铁正好落在卡宴保险杠上。卡宴司机下得车来，并不急于看被撞到的老人，而是亟不可待地摩挲着卡宴的保险杠。见保险杠安然无恙，他打开车门，对着车里说着什么，然后拿出五十元钱丢给躺在地上呻吟的老人。

夕阳粉红色的光晕下，那张嘎嘎新的五十元是那么地醒目！长城见状，怒从心头起，他跳下车，一个箭步冲到卡宴司机面前，抓起他的衣领暴怒道，“你他妈还是人不？撞到了人，不去看人，反到看车……”卡宴司机愣了一下，继而骂道，“关你屁事！吃饱了撑的，你睁开你的狗眼看一看，我给他钱了，看没看着，给他钱了！”卡宴司机反手揪住长城的衣领嚣张着。长城看着那张在老人脚下耀武扬威的五十元，怒发冲冠，他举起手狠狠地抽向卡宴司机，“人渣，赶紧送人去医院！”卡宴司机欲举手反攻，在他身后有人大声断喝，“住手！”从卡宴车里走下一位仪表堂堂穿着讲究派头十足的中年人，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司机面前，“混蛋！赶紧送老人去医院！”“是，董事长！”司机回答得异常干脆。看着那载着老人渐渐远去的卡宴，长城恨恨地骂道，“什么他妈狗屁长！德性！上梁不正下梁歪，早晚你那帝国大厦一夜坍塌！”

屋子里漆黑漆黑的，唯有小屋里的台灯放射着米白色的柔光，冯源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专注那一束光。不知从何时起，他极其喜欢这一束柔和的光，暖暖的，近近的，映衬着自己，陪伴着自己。小的时候，他曾在作文中写道，妈妈像太阳，暖暖的。而在他整个成长过程中，他感觉妈妈早已把她自己当做太阳，而自己与爸爸则必须如月亮般围着太阳转，转啊转……冯源的双肘支在书桌上，双手托着腮，定睛那束光，慢慢地，慢慢地，他似乎觉得有一种温暖的恩慈注入自己的身体发肤……

“儿子……”长城轻轻呼唤他，冯源从米白色的光晕中抬起头，眼睛盯着长城，尽是痛苦哀戚，他轻轻应了一声，“爸……”眼泪便一滴一滴流下来，这泪水如同一把把尖刀刺进人的心里，疼到窒息却无力抵抗，他的手搭在儿子的肩头，浑身颤抖着，“爸没能耐，没能帮你守住这个家……爸的确不配做父亲……”冯源激动着，“爸，错不全在于您，其实早在几年前，你们的婚姻就出现了问题。您还记得初一那年，我偷看了我妈的信息，被我妈扇了一个嘴巴子，她骂我没教养，偷看别人的隐私。我记得我告诉您她那信息的内容全是情啊爱啊之类的话，您不以为然还一个劲地警告我不要干涉我妈的自由。还为她开脱说，可能就是一个普通朋友的煽情问候罢了。爸，可叹您还自负为聪明人，我看您太笨了，太傻了。”儿子的话刹那戳痛他的痛点，可是他仍然不相信这件事存在的严重性，于是他认真地对儿子说，“儿子，不能单凭这样一点小事就诋毁你妈的人品，咱们口口声声爱她，就应该相信她，给她留一点自由的空间……”“自由空间？爸，自由必须是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才是正确的自由。爸，是您给她的自由过了火，这娘们就是被您宠坏了，捧坏了。男人有钱就学坏，女人有钱就发狂。您看她当官后膨胀的，简直无法形容。”冯源异常激动。“不管咋样，我还是想让她回来，眼下，只有你能把你妈找回来。”长城恳求着。“爸，有这个必要吗，即便她暂时答应回来住，心也不在家里有用吗？爸，您醒醒吧。你们之间早就完了！完蛋了！”冯源故意加重完蛋了三个字的语气。“不可能，她兴许跟我赌气，只是赌气……”长城对自己的直觉坚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