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1/2)
望着赵茗秋现下里的模样,百里思青不由地握紧了她的手掌。
离京那日,她在人群中没看到赵茗秋露面,还以为她没空前来送她,原是先行了一步。
见她沉默不言,遂又温和问道:“赵姐姐,你来边关,为何不与我知会一声?”
“我……”赵茗秋为难地张了张口,百里思青这一连串的问话让她无所适从,清瘦的容颜在寒碜的婢女装扮下愈来愈苍白。
然而面对这张殷切关怀的脸,她还是忍不住回握住百里思青的手,哭泣道:“我担心他……真的担心……”
这个“他”,百里思青当然明白指的是谁,只是没想到她有这样的勇气跑来了此处,一时间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哭了一会儿,赵茗秋擦了擦眼泪,尽量让自己心情平静,“听说他自营帐失踪后我吓坏了,想去司空府看看却被母亲拦着不让,说司空府被重兵包围,无人能进。而且司空家处于敏感时期,我们赵府要暂时避嫌……”
“我想去找你,可路上遇见你们慕王府的人,说慕世子已经差人打探了,有消息会来赵府通知我,就算找你也于事无补……”
百里思青一愣,赵茗秋的事情无人禀告于她。她想起那日在屋里听见银子和蝶香争吵的那句“活该我家主子知道司空少将军出了事,立即让人去了边关打听消息……”强烈复杂的负疚感历经半月的跋涉再次冲上心头。
赵茗秋停了停,一双眼睛里又噙满了泪花,“我回家等了,可实在是坐立难安,当夜便瞒着父亲和母亲跑出了京……”
她紧紧地扣住百里思青的十指,“我只想来边关瞧个究竟,旁人说他通敌叛国,我是绝不信的!”
百里思青感受到指间的力度,因这柔弱的深闺女子别样的勇气而感动,她坚定地对她点了点头,“我也不信!”
她拉着赵茗秋坐下,原本放着的盔甲已经被人拿下去清洗,桌上剩下靖安帝颁给她的那道圣旨。
她指着它道:“父皇也不相信表哥会对不起泱国和他的栽培,我来此就是证明表哥和司空家的清白!”
赵茗秋见了,眼睛微眨了一下,在一室的烟香中轻轻低下头,“哦……那真的是太好了……”
百里思青眉也不皱,肯定道:“当然了!我一定会把表哥安全带回去!”
赵茗秋闻言,立即恳求道:“公主,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我只身不能入关,若不是偷了父亲的令牌,连这望君城也不能进。听说你今夜在此落脚,我花了不少银钱才混入了这座府邸,所幸的是真的见到了你,你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唯恐百里思青拒绝,她连忙发誓道:“我可以扮作你的近卫,安分守己,保证不给你添乱!”
她的神色丝毫不作假,声音里皆是哀求,双膝也有下跪之势。
百里思青拉住她,为难了半晌,还是答应了,“好,你跟着我,我也好保护你。”
见她答应,赵茗秋喜极而泣,喃喃道:“小青,谢谢你。”
……
次日一早,百里思青便带着赵茗秋赶往边城津门关,几千人马中,方如鸿对百里思青身边忽然出现的小卒并无太多注意,好颜说了些诸多好话,相随着将百里思青送出了城门便回府给京城呈递了公函。
随行的士兵对已改头换面的赵茗秋的出现讶异了一下,但并未加多舌。韩元认出其是赵太傅的千金,对赵茗秋倒是颇为关照。
百里思青一行人入了津门关,不多时,一直跟随司空煜的副将陆豪长领兵迎接众人的到来,同来的还有总兵高山远。
陆豪长年纪与司空煜相差无几,性情十分敦厚,司空煜回京述职时,百里思青与他见过一面,彼此不算生疏。高山远却是第一次相见,此人约莫四十多岁,方正脸,看起来不苟言笑,严肃异常。见到百里思青时,眼睛里的轻蔑一闪而逝。
“末将等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简单的寒暄过后,陆豪长将百里思青直接带到了司空煜失踪的营帐面前。
百里思青摘下沉重的头盔,四下观察了一番。
主帐外的防卫看起来格外严谨,并无不妥之处。她慢慢掀开了帐门,冰冷的气息迎面而来,像揉进了千根细锐的针芒,里面的空旷刺痛了她的眼眶。
赵茗秋紧跟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高山远望着她藏在兵服下笨重的身姿,冷哼道:“不愧是公主身边的人,看起来这般弱不禁风。”
高山远久居边关,嗓音带着边关特有的粗犷,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明白总兵是对朝廷派了高阳公主来而不满,想要给百里思青一个下马威,纷纷沉默看向百里思青。
陆豪长刚想帮腔,却被韩元拉住,便与众人一起闭紧了嘴巴。
赵茗秋的瞳孔微缩了缩,百里思青不着痕迹地拉了她一把,不紧不慢地嘱咐另一名士兵将人带去安顿,“赶路疲累是人之常情,你先下去休息吧!”
赵茗秋本想摇头,可想到跟着百里思青或许会给她添麻烦,立刻跟着士兵离开了。
等她离开,百里思青回头看了看高山远,却没有生气,只诚恳道:“本宫第一次来边关,有何不到之处,还请高总兵多多包涵。”
百里思青并不知道因为当年踢断吏部尚书的门匾而被参一事,惹得边关的将士对她的印象停留在恃宠而骄上,听闻她的大婚也是强迫慕世子而来,众人对她的印象都极其不佳,只是碍于司空少将军的面子,不敢多有微词。
如今,见她并不端公主架子,举止体恤下属,又对高总兵礼敬有加,不禁对这位传闻中骄纵跋扈的高阳公主起了一丝好感。
高远山仔细盯着她的神色瞧了瞧,发现其中无半点儿掺假,肃穆的脸色有些许缓和,却还是不改轻视,冷冷淡淡地回了句,“公主严重了,公主大金枝玉叶,末将怎敢欺上。”
百里思青知晓人对人的态度不会一时半会就能改变,她本来就没有半分建树,高总兵会轻视她也实属正常,但她却不能与他交恶。
离京时,靖安帝与她提过的人当中,就有高山远,此人曾是越王府的亲卫,在四藩之乱中跟着她的母后立下汗马功劳,靖安三年擢升津门关总兵,甚是正直可靠。
百里思青入了营帐,站在司空煜平时坐的地方,问道:“陆将军,何时发现司空少将军失踪的?”
陆豪长如实道:“六月廿三,凌晨时分。末将听闻乌贼军突然有所动作,前来少将军营帐,却不见了少将军的踪影,末将立即派人加急回报给陛下。”
百里思青默声,六月廿三,八百里加急,消息入京最多只需四日,可京都却是廿九日才收到消息,若往不好之处设想,明显是有人从中作梗,刻意压了两日才报。
百里思青一时心铃警惕,面色也变得凝重无比。
然而,她还来不及吸一口气,忽然有人策马来报,百里思青退出营帐,便见人跪落于地,“启禀高阳公主,高总兵,陆副将,乌贼大军从玉奴山而来!”
听罢,高山远立即跨马取道,将后背丢给了百里思青,“恕末将告退!”
陆豪长也急对百里思青道:“高阳公主,乌贼来袭,末将先告退!”
不等韩元出声,百里思青却是拉过白马,“慢着!本宫跟你们一同去!”
赵茗秋正坐在士兵为她安排的地方歇息,忽听外面有异动,连忙走了出来,却只看到一地的灰尘和竞相远去的背影。
津门关的玉奴山是祈凌山的分支,东靠末城明渊,西临暮陵江,南接泅川雪城,北有虞关紧接关谷栈道。
百里思青登上高高的城门,眼前连绵起伏的山脉如两条巨龙蜿蜒盘踞,将峡谷环抱在深山中央,飞幽陉、玉渠沟等要塞密不可见。
此时,大队大队的兵马从远处疾驰而来,属于乌贼国的黑色大旗帜高竖在漫天的沙尘之上,如同一张巨大的黑网,网住日月和人的视野。
看着赶赴而来的野蛮和张狂,百里思青从来没有这样的一刻觉得愤怒,双手持放在腰间的金剑上,身上的血液随着乌贼军的逼近而不断涌起,再涌起,被侵踏的耻辱从五脏六腑蔓延至唇边,生出铁锈般的腥湿味。
高山远扬起手臂,“开城门!与本将一起迎敌!”
百里思青从城门跃下,重新骑上了白马,跟着军队准备一同出城。
韩元和陆豪长想也不想地拦住她,“公主,您不可以身犯险!”
百里思青却扯开红色的披风亮出了宝剑,喝令他二人退开,“本宫受命为将,岂有不迎敌之理!你们出去迎敌,却让本宫待在这里看着,这不可能!”
漫天的厮杀声中,她清亮且不柔弱的声音尤外穿透人心,“保护泱土,大泱儿女皆有责!将士们,跟着本宫一同杀退乌贼蛮寇!”
韩元和陆豪长不能再拦,只能一左一右跟她一同去迎敌。前方的厮杀已经开始,遮天蔽日的血腥弥散在每个人的鼻尖。
滚烫的鲜血溅上面颊的时候,百里思青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握着宝剑的手却不停顿,向乌贼军狠狠地砍去。
交战多日,乌贼国的将士都从未见过百里思青的面孔,方下一见,只觉得白马上的盔甲威风凛凛,许多乌贼军看到百里思青绝丽的容颜后,不由得呆住了,再回神时,脖子已经与脑袋分了家。
“司空青儿?”
远处有人惊愕的张开了稍嫌干瘪的嘴巴。
“薄野老将军,你的眼睛花了吧?”一道犀利阴寒的鹰目随着他的吃惊望过去,却只见到了一团正弯腰砍杀的红色身影。
硬无温度的男音在薄野赤良的耳边不屑地响起,“传说中让你闻风丧胆的那位女将军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难不成你见到了她的鬼魂?”
薄野赤良睁着老却不浊的眼睛,摇头道:“萧琏皇子,臣确定没有看错。如果不是司空女将军,那么就是她的鬼魂。”
他说得一本正经,惹得身旁的男子哈哈大笑,“若真的是女将军的鬼魂,本皇子应该奏禀我皇请巫神前来战场。”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薄野老将军恐怕当年是被那位皇后娘娘吓破了胆子,赤杀将军要是见到他的爷爷这般无用,估计连玩女人都提不起劲头了。”
他轻轻摩挲着戴满戒指的手指,饶有兴趣地观看着百里思青奋勇杀人的身形,“不过,津门关何曾有这样一位小将的?本皇子怎么不知道?”
薄野赤良望着他充满好奇的眼睛,抬头看原本晴朗此时却被灰尘和鲜血染昏的天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乌贼十几年来附属泱国一直平静无争,然而萧原太子与萧琏皇子却怂恿皇上对泱出兵,不知是福还是祸。
“倘若老臣猜得不错,这位便是大泱的高阳公主了。”薄野赤良沉思道。
“哦?就是大泱皇帝捧在手心里的那位高阳公主?”端木萧琏嗤笑,“大泱皇宫是没人了吗?泱帝居然派了他的女儿来!”
话虽是这样说,但他眼中的兴趣却不减反增,“有意思,可惜本皇子看不见她的脸。不过听说那位皇后是个美人,想必她的女儿不会差到哪里吧!”
他自顾自说着,也不欲找薄野赤良求证,一双鹰眼一直注视着百里思青纤瘦勇敢的脊背,“有意思,勇敢的公主不同于乌贼的任何一朵花,本皇子真是越看越喜欢,当初本皇子若是知道大泱的美人这般对胃口,也不至于让老十那个没用的去了泱京,最后让美人嫁给了一个病秧子,真是可惜啊!”
“啧啧,也不怕人杀多了手疼。”见百里思青又砍翻一人,他怜悯地摸了摸手掌。
观看了片刻,眼见双方杀得难分难解,端木萧琏眯眼拍了拍老将军的肩膀,“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差不多了就鸣金收兵,太子哥哥还等着本皇子回去喝酒呢!”
薄野赤良无奈,“是,萧琏皇子。”
百里思青专心致志地杀敌,毫未觉察两道身影自始至终打量着自己。
或许是不欲让她一介女流瞧扁了,今日泱军的士气格外高昂,短短时间,乌贼军就有败退之势。
正杀得起兴,未想到鼓声传来,乌贼军连气息都未喘一下,立刻如来时般汹涌而退。
百里思青想乘胜追击,但这次被高山远拦了下来。
高山远不假思索道:“玉奴山山势复杂,乌贼军进退诡异,恐有埋伏,末将以为不可追。”
听他如此之说,百里思青只能勒马而回,“收兵!关城门!”
紧接着,一连好几日,乌贼军都是这般,泱军每每杀至兴头上,便火速而退。
三番数次后,泱国士气逐渐由开始的高昂转低迷,可即便如此,百里思青英勇迎战的场景还是被大肆宣扬回京。
靖安帝在朝堂上不留余力地赞许道:“虎父无犬女!朕的高阳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陛下英明!高阳公主英武!”
重叠不止的恭贺赞美声中,慕子衿却狠狠地捏了把汗。傻瓜莽撞的性格果是未变。她可曾想过,以身犯险一个不当,交付的便是性命。临行前他的嘱托都丢给了西风,不省心的小东西。
待听够了想听溢美之词,靖安帝收了笑容,凉声问道:“那么关于大皇子一事,诸位爱卿如何看?”
这几日,盛京发生了几件大事,其中一件便是与百里明有关。
本该在西麓山兵营的大皇子却出现在千娇阁,还醉酒杀了人,此事谁看都不好办。
一提此事,方还充满热度的朝堂瞬间转冷,鸦雀无声。
“京兆尹,此事由你所办,你可有查出什么?”
上官玥出列,正色道:“回陛下,千娇阁众人的供词与此前无差别,都说亲眼见到大皇子醉酒后奸杀了那名女子。”
他将“奸杀”二字咬得分外重,靖安帝放在龙椅上的手指攥成一团,恨不得掰断掌心里的龙头塞进他的嘴里,“真的查得一清二楚?”
上官玥低头翻了翻白眼,而后抱起胳膊正腔道:“陛下圣明,臣不敢有半点欺瞒。大理寺卿张大人跟着臣一起取供,还有兰大人也可作证。”
兰炳怀腿脚有些站不稳,大皇子是兰家一族全部的希望,听闻百里明出事后,他便气急攻心,倘使不是为了替百里明翻案而不得不四处奔波,此时他该躺床上休养才对。
“陛下,越小王爷此言不虚。”大理寺卿出列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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