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附二:《论唐诗三昧》(2/2)
“炉火照天地,
红星乱紫烟。
赧朗明月夜,
歌曲动寒川。”
即状写古代秋夜打铁的情景,寓意讴歌生命创造之美。起句“炉火照天地”,系全景空间意象组合,炉火熊熊燃烧,映红天地,夜幕远眺,景色壮观,境界开阔;第二句“红星乱紫烟”,中近景承接,动态视觉折射紫烟飘绕,火星跳跃,色调浓烈,境界奇幻;第三句“赧朗明月夜”,将“赧朗”、“明月”、“夜”三个意象组接,构成静态时间意象组合体,巧妙转柁,从空间意象转为时间意象,与前句之意达到“相避”,亦将动态美并存于静态美,与前句之意达到“相应”,从而完美演绎“相避相应(杨载《诗法家数》)”之规范。结句“歌曲动寒川”,顺静态意象组合“赧朗明月夜”推演而出,昂扬放歌,寒川激荡,使静态听觉承接更为深邃遥远。此诗写得十分的辽阔。
清代文学批评家刘熙载评价说:“李白诗凿空而道,归趣难穷。”李白的诗里都有很广阔的空间,似乎有一条通天之道,感觉攀援不尽。他还说,东坡是打通后壁说话,其精微超旷,真足以开拓心胸,推到豪杰。
万法本空,空才大气,空才有高度,才会圆满。空是对时间的超越,可以荡济万古。
诗一旦写得很实,则背道。因为诗写得过实,太饱满了,就会呆板,流于小气,失却了灵性。
再看李白《黄鹤楼闻笛》
一为迁客去长沙,
西望长安不见家。
黄鹤楼中吹玉笛,
江城五月落梅花。
李白这首诗写了西安、长沙和武汉三座城市,距离1000多公里的事情。这首诗前面两句“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长沙与西安虽距千里,但还是在一个平面上。到了“黄鹤楼中吹玉笛”这一句,便一下子登上了高空,使诗有了强烈的立体感。最后一句用”江城五月落梅花”来表述他思乡的内核,可以说表现出了强烈而又难以言表的和复杂的思乡情绪。
我们有时候理解古诗词会有些困难,原因是古诗可能写的面积很大,幅员辽阔,走过了几千里,几个地方;时间跨度可能几年,几十年。我们没有地理知识,就难以理解。
杜甫的《绝句》
迟日江山丽(天),
春风花草香(地)。
泥融飞燕子(天),
沙暖睡鸳鸯(地)。
诗写缓缓升起的太阳沐浴着秀丽的山峦,阵阵春风送来花草的芳香。天空中飞来飞去的燕子衔着湿泥忙着筑巢,成双成对的鸳鸯睡在暖暖的沙滩上。
你看天空、太阳、山川、大地、春风、花草、芳香、燕子、湖泊、沙滩、鸳鸯。仅仅20字,写得天宽地阔,灵动自然,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画作啊!
还如杜甫《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这是杜甫在白帝城外站在一座高台上所看到的景象。眼前天高地阔,猿啸鸟回,秋林叶落,长江滚滚的宏大豪迈气象。
写诗不是写记叙文,就怕就事论事,就物论物,说花只说花,说草只说草,把人的眼力扭在一个点上,那是无论如何写不出阔来的,诗的灵气也就难以显露出来。
写诗一定要跳出事外,也可跳出世外,比如李白在长安为翰林时,有一次,唐明皇(即唐玄宗)与杨贵妃在沉香亭观赏牡丹,命李白作新乐章,李白奉旨作了《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首诗,全诗表达了杨贵妃的美艳,以牡丹花比贵妃的美艳。首句以云霞比衣服,以花比容貌;二句写花受春风露华润泽,犹如妃子受君王宠幸;三句以仙女比贵妃;四句以嫦娥比贵妃。这样反复作比,塑造了艳丽有如牡丹的美人形象。然而,诗人采用云、花、露、玉山、瑶台、月色,一色素淡字眼,赞美了贵妃的丰满姿容,却不露痕迹。这叫跳出来写。
有人说,写作论手,厉声厉色,大喊大叫是末手;
像鸿毛轻柔,还有形体,还属中手;
无声无色,随物赋形是高手。
能跳出界外,才算得上等外高手。
李清照《夏日绝句》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诗写的是汉朝的事,却是在批评宋朝的男人们软弱,可欺。这也是跳出去写。
还有郑板桥的《竹子》一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全诗不着一个竹字,却把竹子描写的一清二楚。
跳出人物,跳出环境,跳出时代,等等,有很多写法,使人感觉天宽地阔,别有洞天。
在这一点上,古人多说要造境。我觉得此说法不够准确,不若说是造仙人洞。就是诗一定要写出阔来,又要写出中空来。
古人又说,空空灵灵,有空才有灵。老子也说,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这句话就是讲空与灵的关系。
写诗词也一样,一要有灵气,二要有大气,全靠一个写出飞白来彰显。例如李白的《赠汪伦》:
李白乘舟将欲行
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伦送我情。
桃花潭水深千尺这一句,犹如国画和书法中的飞白(枯笔露白)的手法。书画中常常通过夹杂着丝丝点点的白痕,且能给人以飞动的感觉,故称其为“飞白“。它给人以清丽典雅,使人们视觉和触觉富有陡然的立体感,产生超现实的想象力。诗词倘若飞白运用得好,有的似流星划过苍穹,有的如快艇急驰水面,有的如悬崖瀑布飞纵,有的像织布细线伸展,有的若女子秀发随风飘动……真是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飞白能造成一种虚灵的境界。写诗词也要形成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相济,形神兼备的境界。古典艺术中就是通过留有大片空白式的特征,来造成讲究神韵和意境的。德国美学家莱辛说:“美需要一定的体积”。所以,有空才有灵,有阔才显大气,使作品增加情趣,这样才能见到诗的灵性与非凡。
三曰核,即含义大蜜桃式。诗义,要有一个核。无核,即无魂,也就没诗意。诗意之核,或清晰可触,或模糊无形,但必须隔着纸,能感到它的呼吸和力量。清代王永彬的《围炉夜话》,说到有核无核的区别,值得玩味。他说,“桃实之肉暴于外”,“食之而种其核,犹饶生气焉”。“栗实之肉秘于内”,“食之而弃其壳,绝无生理矣”。
对此,我写过一首《论写诗》,这样写道:
阳光雨后真可爱,
一颗桃树入眼来,
摘个桃儿尝一尝,
滋味百嚼也费猜。
诗的语言充满了暗示、双关、含蓄,有点神经兮兮,神叨叨。真的是人不神经不作诗。
诗歌的最高境界,通神性,简单而暧昧。用桃核来比喻,即诗词让人有啃不透的东西,让人百读不厌,想入非非。诗是上帝的语言,唯有天才可以玩弄。诗应该是有一定的神秘性的。没有诗意的神秘主义是迷信,没有神秘主义的诗歌,就变成散文了。”所以,诗属宗教,必须让人为之肃然起敬,顶摩礼拜,想入非非才好。咀嚼不尽,传之久远,愈久愈新,愈淡愈远。所谓修道养性出诗人,世上僧人多诗人,是一点不假的。我以为,写好诗,非得有炽烈的心灵和某种犹如疯狂的灵气,否则,任何人都不可能写出好的诗来。
哲人诗人两通神,
凡身凡语未入津。
人间多少虎皮客,
不知巫道藏真金。
还说李白的《黄鹤楼闻笛》这首诗,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这首诗的内核是难以言表的、复杂的思乡情绪。他用“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来形容,令人十分费猜解。
杜甫的《绝句》:
两个黄鹂鸣翠柳(上),
一行白鹭上青天(下)。
窗含西岭千秋雪(上),
门泊东吴万里船(下)。
这首诗写得简洁明快,诗的内核是一张向上、动态、立体的美丽画卷,也是百看不厌。
古诗,诗中藏画,它的形象是可以画出来的。
写到这里,我想说说李白与杜甫之间的区别,即:
杜甫是个大画师,
绘张美图让你看。
李白是个建筑师,
盖个金殿让人攀。
再说唐朝崔护的《人面桃花》: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护,唐代诗人,今河北定州市人,进士,京兆尹(相当于今日首都的市长),同年为御史大夫、广南节度使。
他的这一首相思诗,内核儿是人面,是对美人的思念,该诗以“人面桃花,物是人非“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人生经历,给人留下了无限遐想。所谓一诗定诗名,崔护也因这一首诗,而成就了他的千古名声。
总之,写古体诗,在遵循了平仄对仗押韵的基础上,还要做到字句排列上要顺;诗的容量上要阔,要空;内容上要有核。闯过了这三关,诗才能做到和规矩,有灵气,有意境,才能算得上百读不厌的好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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