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饮茶（2/2）

何坤势颤巍巍地从中衣里取出书信，信纸已经泛黄，上面的文字有些模糊了，不过还能看出个大概，但字歪歪斜斜，不知当时何柳茹的母亲在承受何种痛苦所写。回首过往，出嫁那日，何柳茹记忆犹新，那一日她去母亲房间，与母亲谈的都是不舍，临行前扑在母亲怀中哭泣不止，母亲却让她安心出嫁，定要风光一世，没想到这不过二十年岁月，母亲就不在人世了，想她离开人世的时候定是对这人世无所依恋了，不然怎会遣走她身边的婢女呢？何柳茹将母亲的书信展开平整，上面写的都是家常话，让何柳茹好生照顾颜绩昭之类的，让她不要担心长安的娘家，一切都有父亲来掌持，不过第三张信纸上却写到“茹儿，为娘心中最放不下的还是你，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我与你父亲就你一个孩子，你出嫁那日我不停安慰你，让你不要太伤心，可那晚我心在泣血，这一别便是终身了。茹儿，你父亲所做的事，我早已知晓，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在信中提及也是他的意思，你不要责怪你父亲，他也是可怜人，位极人臣，身居高位，见皇帝不思国政，他也心痛，所以才联合大司马和甘太后，意图死谏。茹儿，我知我命不久矣，娘走后，你能时不时想起娘的样子，娘在那黄泉下也能得一丝安慰了。女儿，若有来世，娘还望你能成我做母亲的愿望。”何柳茹看完书信是又悔又恼，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滴滴滴在信上，本就泛黄的信纸如今更是残破，何柳茹害怕与母亲最后一点联系都没了，忙将书信折好，放到中衣里，但泪水依然止不住。她哭母亲临走前也不知父亲真正做的是什么事，还被父亲蒙在鼓中；她悔母亲已经故去了，但自己平日书信里却没有细细问候。

何柳茹看到父亲不住地在叹息，父亲同母亲相濡以沫五十余载，感情深厚自是毋庸置疑的，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父亲：“父亲，为何母亲不知你在做什么谋逆之事？为何不告诉母亲，让母亲知晓一二也免得她整日整夜替你担心？为何在母亲卧病榻的时候你不告诉我，让我尽这最后的孝？父亲啊父亲，我若今日不差婢女来传话，我是不是到死也不知你这些真相？为何你已经权倾朝野，还要将手伸向绩昭这些江湖游民，不过问朝政的人？”何柳茹恨恨地问完这些，也将眼睛闭上，她怕看到父亲那颓态又想起母亲，可这闭上眼却更想母亲了，都说在人前哭泣失礼，可眼下她也顾不得礼与不礼了。何坤势听着女儿哭心中也不是滋味，可他要是一直沉溺其中不能自处的话，也就成不了今天的何坤势，成不了今天的大司徒，他睁开眼睛，把剩下的两杯茶水饮下，也不去说些安慰女儿的话，而是自己在一旁说起何柳茹所问的几个“为何”：

“你母亲嫁与我五十多年，彼时我不过是个小小县丞，你母亲没有嫌弃我的官阶小，官职低微，我当初迎娶你母亲后就发誓要成人上人，不让她受一点苦。后来你出生了，那时候我已是三辅之一的右扶风，掌管着秦岭北地，等到你十多岁时，我便受封大司徒，成了三公，与大司马甘奉和大司空陈无文平起平坐。这一路艰辛，只有你母亲知晓。你母亲是受不得惊吓之人，我所行大事若让你母亲知晓半分，她定无法安生半日，不如以‘死谏’一由让她稍微好过点吧，我所行事同死谏也无所区分了，成则兴，败则亡。

“我在朝中显赫，但这些江湖野民并不认同，他们每年都有朝廷抚金，要使他们与我同路并不容易，我若能让这些江湖门派臣服于我，任我指使，事就可成了，所以我先找的便是颜天博。颜天博虽在江湖中有‘老祖’之尊称，此人却心性不善，好大喜功，乐谋权势，这人虽好名利，但做事缜密，滴水不漏，因此他便成了我手底最好的副手，那雍州和江南地界的另外两大门派也是靠着他给我牵头，所以，时至今日，我不光掌朝政，也掌这江湖冗事。茹儿，你要责怪我就尽情责怪吧，后日我便启程回长安了，恐怕你我父女二人也就无缘再会了，木已成舟，若是挡我，格杀勿论！”

何柳茹早已哭得不能自已，听到父亲说到这些无情话更是愤恨，她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和悔了：“父亲，还请你出去吧，你那些大事也好，谋逆也罢，对我来说无关重要，我只想与绩昭好好走完最后二十年，纵然我与他膝下无子，也好过生一个在祸乱之中的孩子。母亲已去，你又成今日这样，我已经没了多余牵挂了，你去做你的事吧，做你的皇帝梦去吧。我今日本意是想先找绩昭理清你来此的事由，找出高安身死的问题，可现在我想我不用找他推敲了，你把一切都说了，绩昭的那些猜疑，我的猜疑，高安的猜疑，如今都不用猜了，你去做你的大事吧！今日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一人提及，明日绩昭会设宴为你践行，这一宴后，你我父女二人，再——无——瓜——葛！”

何坤势不与女儿再做争辩，把刚刚饮过的茶杯悉数倒扣下来，站起身子，大袖一挥，走出门去，门外传来吟诵高帝《三侯之章》的声音：“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房内，空留何柳茹啜泣不止……宴席将开，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