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伏兵显形(2/2)
韩金镛接过碗来,只道里面是清水或浓茶,上鼻子一闻,却是粗冽辛辣的劣等白酒。
“怎么,守夜还喝酒?”韩金镛问道。
我们都是武卫前军,过去都在关外值守。关外苦寒,纵然是如此的酷暑,依旧要身着狐裘锦衾。值夜时喝些酒,能暖暖身子,这毛病自当是养下,至今却也有十数年了。
“那这烟枪呢?怎么,你们还抽烟?”韩金镛见一盏油灯竟然在眼前,油灯的灯罩上,刷了厚厚的墨汁,显然是为了阻拦灯光。油灯边,却又有一把烟枪。
“这是我们哥儿几个的私人爱好了,少侠客您尝尝?”有兵丁讨好般的,从一块烟膏上刮下一块,塞在烟枪中,他撩起油灯的灯罩,把烟膏在孱弱的火光中炙烤了一下,然后往韩金镛的手边传递。
“我不喜欢这口味!”韩金镛知道,这烟膏就是当年英吉利自广东虎门运来的,曾经害人无数,强兵名将吸食之成瘾,不消一年便会耗尽体力,变得形容枯槁。
面前这几个兵,身形尚犹壮硕,显然成瘾不久。
“我劝您们也别吸了,耗费资财不说,对身体有百害无一利!”韩金镛说道,“纵然戒断的过程极其痛苦,能戒还是戒了吧!”
“少侠客,您说的都对,这大道理我们也都明白!”领头的精兵见韩金镛不吸,自顾接过烟枪,吸了一口,说道,“可是,我们每天唯有醉生梦死,才能忘却心中愤懑!”
“这话怎么说?”韩金镛问道。
“您瞅瞭敌楼上这一队,我们初入行伍追随提督爷的时候,一共有百十来人,均是幼年拜师习武,虽不甚有名气,但也都是成名一方。”这领头的精兵说道,“可是如今呢?百十来人,战死之人客死他乡,倒也落了个报国的英名;有的人因为顶撞了上司,被先斩后奏,连个全尸也没有;我们这一批幸存下来的人算是混出来了,可又能怎么样呢?仍旧不是这个样子,对上峰有不满,纵然知道他们的决策是错的,是拿我们当炮灰,也是敢怒不敢言,要不然一顿板子着实要吃,皮肉之苦也是要受。我们都是三十郎当岁的人了,上阵杀敌是好手,官场阿谀却一窍不通,到头来功劳不算少,功名却无甚,连个媳妇也没有娶,不靠这一口猫尿、一口烟膏麻痹自己,又能怎样呢?”
这领头的精兵一番话,竟然说得韩金镛无言以对。
聂士成麾下的兵丁,均属武卫前军,好歹也算朝廷最精锐的部队。如果这个部队中的人马,权且是这个态度,那其他军队中的兵丁,又该是个什么心境呢?
这些问题,韩金镛想也不敢想。
“哥儿几个,不说这烦心的事情了!你们行伍中人,想来是多有苦劳,鲜有功劳,劳军慰军的资财,更是罕能到你们手中,我韩金镛别的帮不了你们,至少能让你们今夜睡个安稳觉。”韩金镛知道多说无妨,只好说道,“干脆这样,反正我也睡不着,今夜,我在瞭敌楼替你们值夜,你们乐意喝酒便喝酒,乐意抽烟便抽烟,乐意打个瞌睡就打个瞌睡,如有敌情,我替你们警醒!”
“哎哟,少侠客!”这一对精兵纷纷摆手拒绝,“哪敢劳您大驾,若让提督爷知道了,还不得扒了我们的皮!”
“你们不说,我不说,还有谁说?我不告状,你们不交待,还有谁知道?”韩金镛说道,“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今夜如果真有敌情,我发出预警,你们却没有尽数醒来,可别怪我。纵然是提督爷看你们劳苦,扰了你们,我也不会答应。”
“军情当先,这个道理我们倒也懂!”精兵们见韩金镛体恤,口中尽数是道情不尽的感激。
话说至此,诸公可能要问,韩金镛真的是要给这些聂士成麾下的精兵以恩典么?或者说,韩金镛是要拉拢这队精兵?
皆不是!
事实上,韩金镛见聂士成口中的“精兵”权且如此,吸烟膏、嗜酒,便已经失去了对他们的信任。多事的夏夜,这如此重要的岗位,交给他们把守,韩金镛着实的放不下心。
这伙子精兵在瞭敌楼上或是静静的喝酒,或是吸上两口烟,慢慢的都消停了下来,只有韩金镛,站在栏杆之内,向外面无尽的夜色远眺。
这夜,晦暗的深沉。这夜,静谧的反常。
天津卫多水系、河沟、滩涂,纵然在武清杨村,地势稍高一些,盛夏时节的深夜,也应该是知了聒噪、夏虫低鸣,听取蛙声一片的光景。
可现下,别说知了、蟋蟀、蛤蟆鸣叫了,纵然是风吹树叶的哗哗声,都显得如此突兀。
手搭栏杆,韩金镛微闭二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萦绕着一股盛夏独有的,热腾腾的腥臊之气。
回头望,几个“精兵”已然沉沉睡去。
韩金镛叫醒了四五人。
几个精兵见韩金镛呼唤,不敢怠慢,赶忙起身。
韩金镛却命他们,尽可能不要惊动旁人。
韩金镛命令众人,手擎已经熄灭的火把,多浇上些油脂,然后,韩金镛用炙烤烟枪的油灯,将火把点燃。
火把熊熊燃烧,照亮了周遭。瞭敌楼上还在睡去的精兵,被这光线惊醒,兀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听我的命令,火把向营外扔,能抛多远抛多远!”韩金镛低声命令。
四五支火把,划出四五道又高又远的抛物线,向营区外的木拒马落去。
火把掉落在地,众人看得清晰,那木拒马的旁边,已然低伏了一队队服装统一的兵丁。他们肩上背着洋枪,个个儿精神矍铄,想必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向营区内偷袭进攻,不是阴险的毛子兵,却又是谁。
“有人要来偷袭!”韩金镛低吟,只等话出唇之际,瞭敌楼上的精兵,已然尽数惊醒,片刻之间,以敲铜锣为号的警报四起。
营区外,却已经炮声隆隆。一枚枚炮弹,已经自远方轰向了聂士成的营区之内。
“快醒醒啊,毛子兵前来偷袭啦!”瞭敌楼上,韩金镛死命喊着。
一枚炮弹,此刻不偏不倚,郑重简陋的瞭敌楼底座,爆裂声四起,瞭敌楼瞬间便被炸得粉粉碎。
楼板上的众人,被高高的抛到空中。
韩金镛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片落叶似的,向地面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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