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黄莲圣母(2/2)
“啊?你是砂锅?”张德成听了林黑儿的话,笑了,他说,“你要是砂锅,我就是酱缸!”
李存义好拦歹拦,没拦住张德成这句无心的玩笑。
张德成话已出口,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
“老张,不是这回事儿,你……”李存义摇摇头,叹了口气,“唉……”
林黑儿听了张德成的玩笑,脸上颜色微微更变,但她马上就恢复了常态,依旧是那副笑容只是说道:“李大哥,不知者不怪,只怨张大哥是山东人氏,虽然久居直隶,毕竟是不明白咱天津卫的方言土语,更不明白我们三岔河口附近的土话、黑话!”
张德成听了林黑儿的话,知道林黑儿这是替自己澄清,看样子,自己刚刚是说错话了,他连忙端起酒杯,不明就里的这就要致歉,说道:“得得得,我不知错出在哪儿了,但我先干为敬,喝酒赔罪!”
“大师姐,大师哥殁了?”刘呈祥问道。
“用不着这么拽文!”林黑儿看了看刘呈祥,转面向张德成,说道,“‘砂锅’是我们的方言土语,算是流传面甚狭窄的黑话。我林黑儿是个‘砂锅’,意思是说,我林黑儿是个寡妇!”
“哟哟哟,不知者不怪,不知者不怪,我还真不知道你林黑儿有这一岔口!刚刚这玩笑,我有口无心了!”张德成赶忙展现出十足的歉意,说道,“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你林黑儿嫁人了,更没想到,你林黑儿还有过如此的经历?怎么回事儿啊?”
“我林黑儿何德何能,值得大家对我如此厚爱,值得众多姐妹众星捧月一般,无外乎还是占了个情、占了个义。”林黑儿说道,“张大哥不必自责,小女子早就已经看淡了这一切。别人抹黑我说我是‘窑姐儿’,我权且能接受;您这跟我开个无心的玩笑,我能当真么?”
“大师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韩金镛问道,“大师哥人是怎么没的?”
“咳……”林黑儿又是轻轻打了个咳声,说道,“没出阁之前为人女、出阁之后为人妻、生养之后为人母,哪个女人不愿意过几天安稳太平的日子,日子好,那边安享富足,光景差,那便安贫乐道,但凡有一丝选择,我也不愿意过这种抛头露面的日子。但大仇不得报,我怎能独自苟活!”
“林黑儿,究竟是怎么了?”李存义头一次见林黑儿有如此落寞的神情,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终于还是问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们都在这里,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有什么疙瘩是解不开的?”
“我这疙瘩,光靠咱屋里这人,大伙儿便解不开!”林黑儿说到此处,忽然抬头,她双目带泪,泪水已经了彩妆。
众人只见林黑儿流泪,却都没听见林黑儿的悲声。
“大仇未得报,我纵然是身败名裂,又有何干!”林黑儿愤恨的说道,“我本是一船家女,家在天津卫三岔河口的一艘小船儿上,父母本都是跑船漕运的营生,无非是南方的粮食用大船运至天津卫,在我们这换做小船,再把粮食一橹一橹、一篙一篙、一船一船的递往京城,干的是吃大苦受大累的差事,却也能苦中作乐,全然度日。但世风日下,天下不太平,这战火今天打完了明天打,打完了洋人打太平军,航道被破坏,小船被打漏,我们一家子失了船、缺了生意,没有进项,无以为继。好在年幼的时候,父亲把我当儿子养,教给我一些船家最基础的把式,我们一家子这才被逼无奈,四处卖艺求生,最远已经走到了松江地面!”
“大师姐果然身上有功夫!”刘呈祥点点头,赞叹的说道。
“不敢说有功夫,但三脚猫、四门倒的杂耍,多多少少会几样!论真才实学,我怎敢比在座的我的大哥,怎敢比张德成?连你和韩金镛这一对少年英雄我也比不了!卖艺为‘杵门子’,三分靠本事七分靠话领,你话说到位了,围观的人群自然是掏钱的。”林黑儿说道,“随父亲卖艺跑江湖到十八岁,父亲有一次在现场‘开杵门子’的时候,拿洋人开涮。怹一个跑船的后来卖艺,即便真拿洋人开涮,能有多大的能量。可正在巡查的兵丁不答应,我爹这就挨了一顿鞭子。皮外伤虽然好治,但怹老人家也是气性大,竟然气出了内伤,一下子就下不了床了。我们只能由此返津。回到天津卫,我爹拿出了这些年卖艺的积蓄,把我嫁出了门子。我出阁之后不到一个月,他老人家就去世了。您说,这事儿我怨谁?我怨官?可要没有洋人入侵,要是没有官军就战不胜讨不到便宜,官府又怎敢护着洋人!”
“那大师哥人是怎么殁的?”刘呈祥又问。
“我家那口子姓李,世代也是在天津卫三岔河口跑船的。算起来,他家的船比我家多、积蓄比我家大,但终究逃不过世道的侵袭,也是日渐衰落。”林黑儿说道,“起先,他家还有十几条船,雇人行船,他们只收租金。到我嫁入门子的时候,人已经雇不起了,只能我家那口子亲自行船,也赚这几枚辛苦钱。按理说,干的是正经差事,管它辛苦不辛苦,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得了。未曾想,他在船上系风帆的时候,恰巧在桅杆上拴出个‘十’字形状。这一下,恰巧恼怒了正在岸边散步的洋人,他们非说我们触犯了洋教,不与我们善罢甘休。我们行船之人原本有个义气,一块儿与他们口角,他们竟然叫来了自己国的水兵,开枪打死了我丈夫!”
“啊?竟然有如此之事?那开枪伤人的外国水兵呢?”韩金镛深深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才问道,“杀人偿命,那外国水兵呢?”
“那外国兵起初什么事儿都没有!天津的地方官儿,甚至还腆着脸去给人家道歉,说是民风管理不善,今后加强协调。”林黑儿说道,“总是我一时气愤,这才舍出了我家那口子仅存的些许积蓄,在天津卫中喊出了号子,谁杀了我家的仇人,谁便领走这红。锅伙们虽然平日里不义,但知道我家冤屈,抢着上前替我家出头,终于有人暗中跟随,背后捅刀,杀死了那外国水兵,却把从我手里领走的红,又原封不动的退回到我手中。我寻思着,这钱过去是我男人的积蓄,现在却是天津卫好汉的。好汉把钱还给了我,我就得把这钱再回到好汉身上。我一女流之辈,这钱还能怎么?无非是募一些和我经历相似、身世凄惨的姐妹,帮着天津卫的锅伙,干行侠仗义的事情。现在人虽然不多,但有朝一日,真让我得了势,我非得干出点儿大事儿来,不负当年天津卫爷们儿们帮我雪耻报仇之恩!”
这话说得,直让李存义、张德成点头称是。
“我只道你林黑儿仗义疏财,却不知这背后还有如此凄惨的经历!”张德成说道,“你我虽然不在同门,但干的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抵御外辱的事情。没别的,只要你有需要,一声招呼,我张德成立刻带着人,给你帮忙助阵去!”
“我说,大师姐,您现在有多少人马啊?”韩金镛问。
林黑儿没说话,朝着韩金镛伸出两个手指头。
“二十人?”韩金镛尝试着问。
林黑儿摇摇头。
“两百人?那着实是不少了!”韩金镛点头赞叹。
未曾想,林黑儿依旧是摇头。
“两千人?”韩金镛倒吸一口凉气,按捺着震惊的情绪问道,“依您现在的人马,想要干大事,却也并不难。”
林黑儿这才点点头,说道:“现在,京、津、直隶一带,跟着我干的,跟着我的手下干的姐妹,少说要有两千人!”
“大师姐,据我所知,现在京津直隶地面上,能拉起两千人队伍的,可并不多啊!”突然之间,韩金镛心底隐隐的显现出个念头,但这念头转瞬即逝,他不敢擅猜。
“没错,小兄弟,你猜的没错!京津直隶一带,有两千人马的民间队伍,也就这么两三个,以女人为主的,只有一个!”林黑儿这才说道,“明人不说暗话,‘红灯照’是我建的,我就是黄莲圣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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