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半悬的绿裤（2/2）

我连声致谢，又叩了三头。这时，吹灯大师的塑像突然开口说话了：“钟馗和我本是两个阵营，在你们阳世，他是捉鬼英雄，在阴间，他却是我们的公敌。既是公敌，我们理应共诛之。”

我仰望这尊会说话的塑像，心生敬畏，不免有些六神慌乱。

这时，吹灯大师继续说：“不过，从你刚才认错态度，我能看出来你很真诚。别笑我鬼话连篇，在阴间，我的鬼话都是实话，好过你们世人大话空话百倍。不过，在我的地盘上，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钟馗，你竟敢当面冒犯我，这如果没有一身浩然正气，断难做到，以此足见你愤世嫉俗，对阳世厚黑之徒嗤之以鼻。你如此面善心正，我先姑且原谅你。现在天色大亮，料你早已饥肠辘辘，你出大殿往左走，灵塔东处有一排空落的寮房，其中有一间客堂，那里已经备好酒菜，你快去享用吧。”

吹灯大师考虑确实仔细。我一听，忙又深鞠一躬，说道：“谢谢大师谆谆教诲与周详待见。”

谢罢，我走出正殿，绕过九级灵塔，果然看到一排寮房，闻到一股新出锅的美味佳肴的香气。

正如吹灯大师所言，这香气来自居中的一间。我早有赴死决心，这时已毫无顾忌，快步走了过去，推开房门。

别看外边阴森可怖，这寮房里倒是十分温馨静雅，不像僧舍，而像是小姐闺房。但见靠窗的地方一张红绸木玉女床，床上铺设香褥锦衾，床一侧置放妆奁，妆奁上有一面铜镜、一把梳子和一个缠枝牡丹粉盒，另一侧有一架古筝，古筝旁边是镌衣柜。

屋子中央，是一张金丝李小束腰方桌，旁侧一对梓木圈椅。桌上摆放六道菜四个馍一壶酒和一只银制空盏，那菜和馍冒着热气，蟠螭云雷纹壶里飘出阵阵酒香。

见此情形，我突然想到旧时死囚临刑前的那碗上路酒，迁移己身，难免波涛汹涌。但转念一想，我已经饿了两日，吹灯大师给我置备如此丰盛的一桌酒菜祭他上路，也算给尽了我的面子。饿死是死，撑死也是死，反正难逃此劫，不如就做个饱死鬼吧。生命即将终结，我哪还论酒菜何来，虚实几成，也不问纯绿色还是转基因，坐下来兀自斟满酒，把盏便喝。

不消一刻，酒菜尽数收入皮囊，居然真的填饱了我的肚子。

我醉色酡酡，抚摩几遭鼓起的肚皮，这才认真留意房间摆设。忽然，门后边出现一个人，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脚上穿一双红缎面子缀着珠子的绣鞋，鞋上是桑绿色的裤腿。这房子门槛很高，门框下沿距离地面尚有半尺，刚才我进来时，门一直没关，却不料有一个女人藏在门后。

我大惊，又以为这是幻觉，用力揉了揉眼睛，见那人还站在原处，绣鞋更是纹丝不动。这时，我的心里难免又一阵惊悸。

我掏出匕首，蹑手蹑脚，借着酒力慢慢向前靠近。等到了门前，“吱——”我猛地拉开门，门后却什么都没有。

我揪了揪鬓边头发，有痛感，这证明我尚处现实之中，不是做梦，更不是错觉。但不久我就开始酒力发作，昏昏沉沉，容不得往下深挖细刨，我只想痛痛快快睡上一觉，毕竟昨夜被那帮小鬼折腾了一个通宵未尝阖眼。

我躺在玉女床上，手握匕首，辗转反侧，不敢大意。然而被褥散发着不知名的淡淡的清香，很快就将我带入了梦乡。混混沌沌间，我忘记了死亡，忘记了烦恼，忘记了身份和当下随时随地都可殒命的处境，忘记了一切。这时，我又看见了那两只绣鞋和那两半截桑绿色的裤腿。这回，绣鞋和脚腿不是出现在门后，而是掩藏在半开的衣柜柜门后边，依然纹丝不动……

不久，柜门合上了。我看见一位素装绿裤的年轻女子。这女子冲我莞尔一笑，然后向我走了过来。这时我看到那两只脚和两半截小腿与她身体突然分离了，血淋淋地留在原处……

我口说谵语，从梦魇中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梦中那个素装绿裤的年轻女子正拄着双拐立于床前，仔细一看，这女子失去双脚和半截小腿，双腿悬空，显得非常可怜。

“先生莫怕，我不是恶鬼。”女子生怕我被她吓坏，忙柔声解释道。

这女子落得这般模样，我本就动起恻隐之心，听她这么一说，我的胆量越发壮大了，就说道：“我不怕，即便是鬼，我想，你也是冤魂附体。不好意思，未经你允许，我就睡你床上了。”说着，我敞开英雄胸襟，赶忙起身，欲搀扶女子坐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