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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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佳玉生在南方，却又是从北方长过来的。

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异地学籍制度，随着务工外出的孩子们，不得不从外地务工子女的身份，摇身一变，变成小乡村的留守儿童。如果说大量的内陆家庭不停地往沿海地区涌，仿佛那里高高地长着自己生的希望，从粗粝的海风中能够摸到人生的栏杆接着稳着走下去的话，他们这个地方的人，却又偏偏带着一股奇怪的执拗，要从海边的小城里，突出仿佛牢不可摧的丘陵，然后把自己扎根在祖国的东北方向，在很南方温度差异巨大的寒冷之下，变成牢不可摧的战士。

福建涌入了很多川人，沈佳玉作为唯一的一个孩子，和家族里的青壮男女们，她的父母，她的叔姑，乃至于她的姐姐，毫不犹豫地往东北去了。近几年的东北确确实实是呈现出了一种颓势，刚刚成年的沈佳玉想，但是不得不说，他们这群执拗的南方人，瞅准了拼搏的时机，就算没有摆脱贫困和痛苦的命运，也实实在在地领略了一把人生风光，总算是她的过往里，难得可以对外提一提的一笔。

至少比起一个旮旯角落里的同龄人，她知道外头的风光太多了，囿于这样的一片小小的丘陵之中，哪能看得见远方的高山大岳。

你是在外面的世界成长起来的人，总有一天是要重新走出去的。

沈佳玉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哪里有什么拼不过去的人生。以前在东北的时候，因为在墙上学认字，拿着煤块儿涂涂画画，写得笔画最多最复杂的字是一个“爽”字，因为笔画多结构复杂，总是写成一幅画，彼时她也还没有上过学，惶逞什么幼儿的学前教育了，但总是因为今天明天总能认识那么一两个字而沾沾自喜，仿佛自己是个了不得的神童，将来也不用当什么科学家，脑子好的人肯定能挣大钱。

她其实不大喜欢这种活在异乡的感觉。

小孩子的心思没有什么复杂的感情，长大之后的沈佳玉可能会说那是一种缥缈的无根感，那个时候却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写完字之后，会被房东阿姨拿着扫帚赶回屋里的感觉。

南方如何北方如何世界又如何。

五岁的沈佳玉不会去想，二十岁的沈佳玉却为此头痛。

她春节回的老家，开春之后在村里的小学里头勉勉强强地蹭了一个学期的幼儿园，说是幼儿园，其实也不过是在小学里头占了一间小小的教室罢了。

她在东北的时候学了那些字，学了普通话，口音跟福建人多多少少有些差别，不免生出了一些优越感，小孩子能够炫耀的东西无非也就是这样了，然而碰见拼音和加减法的时候，看见别的孩子都会上一些，又突然觉得自己不过就是这样子罢了，根本没有什么优点，这种自卑感在家里条件算不好的情况之下，又在期末测试里头，因为不会拍小皮球而没拿到奖状，一下子变得厉害起来，喧嚣在孩子的内心里。

因为这个，她放学之后是哭着跑着回去的。

现在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回头看看，自己其实是看似不幸的人里头，最为幸运的那群人之一。

大家都是留守玩家，她是半留守，从东北回来之后，母亲就更像是一个全职主妇了。像她这样其实有着家长带着长大的孩子，已经是受到了很好的保护和培养。虽然有的时候觉得，这样子的母亲好像很多时候显得软弱得很，不去跟别人争些什么，好像就这样沉寂在这么一滩烂泥里面，没有想过要逃脱的样子，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觉得，自己家的饭最好吃，自己上学的时候，是小姑娘里面最干净，头发编的最好看的一个。

这种好看，是她在村落里面，抬头挺胸的资本。

落后的村落里自然带着落后的思想，最严重的就是重男轻女。

经常会有人来问她，佳玉啊，你有弟弟吗？

沈佳玉就会很严肃地抬头告诉他，我一年级的时候，妈妈给我添了一个很可爱的妹妹，她现在归我管。

对面就会传来不以为然，那你妈妈什么时候再生个弟弟啊。

沈佳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幸好这个弟弟从来就没有出现在看似软弱的母亲的计划里，没有出现在她的未来里。童年的时候是不知所措，长大以后是觉得自己的价值绝对不是什么性别就可以被否定掉的东西，远远不是，这个泥沼里，不会再有比她更值得骄傲更有机会飞出去的人了。

她问过母亲会不会生个弟弟的问题。

母亲很肯定地说不会。

她说我的孩子是要活得精彩的。

佳玉，你是一个女孩子，你的未来会很精彩，我们要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