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弦外之音（四）（2/2）

芷若道：“你老家在什么地方，一点也没印象么？”

奶妈笑着摇了摇头道：“大小姐呀，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哪里能记得清这样多呢？就是我刚到苏家的时候，而今想起来，也好象在梦里的一样。说起来连带着小姐小时候的事情，我也许多记不住了。有时候想想呀，人活了一辈子还是糊涂点好，所以老祖宗的话嘛，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芷若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心下另有所思。

奶妈接着说道：“我还同福贵说过呢，像我这样的人，在世上也就是白跑了一趟，姓甚名谁不知道，具体年岁也只能靠猜测，家乡、父母，就更是不知道了。所以啊，各人有各命。就如同这程家老爷罢，同咱们老太爷一样都是个善人呢，可惜就是命不长，那都是命呀。”

芷若听奶妈这样说起来，只觉得心下一动，眼角一下就盈满了泪水。

奶妈到底是伺候芷若多时的，一看情形不对，忙自掌了嘴巴：“倒是我的不是了，好好的，同大小姐说这些作什么。那都是伤心事，实在也是没必要再提了的。”

奶妈一面说着，一面就掏出手绢将芷若两只眼睛擦了两擦。这时两个老妈子，听着程老太太吩咐，送了清粥小菜过来。

芷若并不想在楼下吃，便叫奶妈拿了到楼上房间里去。这龛笼一打开，里头就迎面而来一阵稻花米的香味。

奶妈先是拿了一叠茄鲞出来，一面拿，一面说着：“老太太到底也是心疼你的，方才我听那两个老妈子说，这菜是专为你准备的。这得摘下来的茄子把皮去了，还得只要净肉，切成碎丁，用鸡油炸了。这还不算完，还要再用鸡脯肉并着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一概切成丁，用鸡汤炖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了才行。要吃的时候，还得再重新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才成。你看这样麻烦的事情，也就亏得老太太还心疼你了。”

芷若点了头，再看，是一叠肉松拌花生、一叠酱萝卜，还有一些梅干菜炒肉，都是她平日立爱吃的。

芷若道：“奶妈，你不是就喜欢这些清爽的菜式么，不如你陪着我一道吃罢。我一个人吃，有点怪呢。”

奶妈笑笑：“大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既然来房里伺候，自然是早就吃过了的，怕是也吃不下呢。”

奶妈说着，就盛了一碗浅浅的清粥，放置于桌上。而后拿了一块白布，将筷子擦了擦，这才递了过去。

芷若笑笑：“到底是我福气好，总有你在身边，都不大要费心的呢。”

奶妈叹了口气：“也就是我运气好，遇着了老太爷同大小姐这样的主子，寻常做仆从的，哪里有这样闲适呢？。”

芷若道：“这到底不是什么文明的行为，花钱买了伺候的听差、丫鬟，可是到底是拆散了人家骨肉，这简直是封建糟粕嘛。”

奶妈插嘴道：“大小姐，我看您呀，到底是不了解这里头的门道呢。这人买卖掉了，少有是父母做主的，多是被拐卖了的。既然是拐了的，那自然没有不出手的理。我这样的，碰着大小姐这样的主子，那就是一步登天了的。不说别人家了，就说程家罢，也是有吃不饱穿不暖的。倒不是说程老爷苛待了谁，这到底是做下人的，做牛做马的活计，自然都不简单。这沪上的大户人家家里就更是了，那活活打死的新买来的孩子都不少呢。”

芷若道：“没有买卖就不会有这样多的伤害，若是这沪上，没有人家再这样出钱买婢女，何愁这问题不能解决呢？说到底，这干坏事还得要有干坏事的土壤，就同种花是一样的道理。若是这土壤一锅端了，这些龌龊的事情又哪里会滋生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