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艰难的日子第一节（1/2）

第一节

那一年的那一天，好像是七月初的日子，陈建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一天正好是他的生日。酷热的天气，没有一丝的风。陈建民赤裸着上身抱着十六个月大的女儿宝宝在家中转悠。就在半年前，他从老乡那里借了一只布兜，把宝宝装在这个布兜里背在身上，坐火车长途跋涉的从黑龙江农场回到城里，这一路上他既当爸爸又当妈妈，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可返城的日子真难熬，回到上海已经半年了，街道里也没有给落实工作，靠老婆高华在纱厂里挣的三十多元工资来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确实有些艰难。他住的是两室户的老公房，两个弟妹把一间较小的住房让出来给他一家三口居住，自己和母亲挤在另一间较大的住房里。弟妹见他困难，主动分摊了房租和水电煤开销，不要他拿出一分钱来，这也多少缓解了他的困境。这几天，陈建民的心里就跟天气一样，很是焦躁不安。宝宝在他的怀抱中哭闹着，喊着要吃“棒棒”，如果掏四分钱给她买一根赤豆棒冰，宝宝肯定不会再哭闹了。可此时陈建民的口袋里就连一分钱也没有。以往，每回叔叔姑姑领回工资总要给他的女儿称一斤饼干，或买半斤糖果，大热天也会买棒冰给宝宝吃。可陈建民的自尊心特别强，虽然说叔叔姑姑也不是外人，可他认为这是别人在接济他，有点施舍的意思，心里总觉得不爽。再说，弟弟妹妹挣些钱也不容易，他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们要攒些钱为将来成家立业做准备。

这天中午，陈建民和母亲吴秀兰、女儿宝宝三口围着桌子就着咸菜喝粥，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个不认识的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站在门口，问道：“你是不是叫陈建民？”

陈建民说：“是啊。”

中年妇女说：“那就对了。我姓黄，我来传达街道的一个口头通知，让你明天到永达电器厂报到。”

陈建民听到这一消息，真是喜从天降，这几个月闲赋在家，做个无业游民，囊中羞涩，困难到了极点，这下好了，真的是盼星星盼月亮，好歹有了工作。他忙不迭地说：“黄阿姨，快进来，快到屋里坐。”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光着膀子，手里还端着一碗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放下粥碗。“对不起，让你见笑了，我去找件汗衫穿上。”

黄阿姨也笑了笑，说：“没关系，在自己家里，随便点好。我就不进去了，反正我也通知到了。请记住，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到厂里报到。”

陈建民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说：“黄阿姨，我记住了，明天早上八点，到永达电器厂报到！”

送走了黄阿姨，陈建民的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他就盼着这一天呐。这下好了，有工作了，不管怎样，有了工作就有了收入！他要等弟妹们回来，把这好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也跟着高兴高兴。顺便他也要打听一下，这个永达电器厂在什么地方，这个厂大不大，是干什么的。

晚上，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吃饭。陈建民向大家宣布了这一喜讯：“今天中午街道里来通知了，叫我明天早上八点到永达电器厂报到！”

弟弟陈建胜说：“二哥，我就知道你们这批回城知青政府不会不管的，参加工作这是早晚的事。这个厂我知道，每天上班我骑着自行车路过的，好像是个街道办的里弄加工厂，在居民区的弄堂里面，规模不是很大。”

陈建民亟不可待地问：“啥？是个里弄加工厂？听厂名像是不错的，厂里生产什么产品？”

陈建胜说：“这个我不太清楚。你明天去了不就知道了。”

妹妹陈建英也说：“是啊，不管咋样，二哥终于有了工作了，这是件好事情呀，大家该庆祝一下。”她举起手中的茶杯，“来，二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本来陈建民有了工作心里很得意，可听陈建胜说是个里弄加工厂，心里就凉了半截，他知道这个里弄加工厂的含义，过去街道里为了解放妇女的劳动生产力，把这批闲置在家的妇女组织起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们的收入也很低。想到这里他又有些闷闷不乐，加上陈建英说要给他庆贺，早就按耐不住心头的一股无名火：“庆祝个屁呀！你们一个个都在全民厂工作，得意得很，是不是？我到一个里弄小工厂工作，编编竹箩筐，修补修补袜子，成天跟那些老阿姨残疾人在一起混，你们还挖苦我，看不起我，是不是？”他把筷子一搁，饭碗一推，“我不吃了！”

陈建英吓得一吐舌头，把举杯子的手缩了回来。

陈建胜说：“二哥，你先别生气，听厂名好像跟编织箩筐没有关系，这个厂肯定不是干这个的，应该是跟生产电器有关。”

妻子高华见状，埋怨丈夫说：“你看看，又发神经了！你这个脾气谁敢跟你说话？小妹是替你高兴，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陈建民知道自己理亏，可嘴上不肯服输，说道：“我知道啥叫里弄加工厂，上学的时候我见过。”

高华说：“退一万步说吧，就算是编箩筐，那也算是一门手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过去在农场里当过小学老师，到里弄加工厂就委屈你了？其实你回城以后啥也不是，除了会哄哄小孩，你还会啥？还不是要从头干起？”

陈建民气还未消，冲着高华说：“别人说我也就算了，你也跟着瞎起哄，我在农场当小学老师又怎么样？回到城里就应该到里弄加工厂去？我也看不到什么前途呀。”

高华说：“你看，说来说去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吧？你就是觉得委屈了你自己，你要是不想去，明天你也不用去报到，跟我们生气有什么用？”

陈建民说：“我也没说我不去呀，不管干啥，总比待在家里强，这半年待在家里人都快把人憋出病来了，我明天就去报到。”

高华说：“这才像个人说的话，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担当，不管干什么，都要先去尝试，什么工作都要人去做的。”

陈建胜说：“二哥，嫂子说得对，先干起来再说，有了工作心情也会好起来的。”

吴秀兰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建民，有份工作已经不错了，那不比你在农村强多了，你就知足吧，听妈的，不准挑三拣四，知道不？”

陈建民说：“妈，我知道，我全听您的。”

吴秀兰缓了口气说：“哎，这就对了！我把你们三个拉扯大，你们兄妹两个眼看就要成人了，一下子都去了农村，而且一去就那么远。妈看不见又摸不着，心里边牵肠挂肚的滋味你们是无法体会的，那个时候妈的日子不好过。现在你们好不容易回了城，政府又给你们安置工作，这么多知青回城，政府一下子哪有那么多工作安置你们？现在你好歹有了工作，不许再挑挑拣拣。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赶紧吃饭，吃完饭我还要给宝宝洗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