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孤独的异度风景（2/2）

听到于陌那声惊呼，他下意识地就回过头去准备扶起妹妹继续逃亡，然而刚一回头，那道蓝光便迅速地淹没了于陌和后面的人群。

蓦地一下，一股奇怪的感觉便传遍了全身，那道光幕通过时，于明道的眼睛几乎瞬间失去了闪光之外的任何视觉体验。

“等等我啊——”

那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妹妹的声音。

当于明道再度站起身来时，眼前已经一片漆黑，整座科学城的电力似乎都被切断了，连刚才一直重复播放的警报亦没有了动静。

而最可怕的是，他的右手现在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种塑料物件的触感。

于明道睁开眼时，发现整座观景台上拥挤推搡的人群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包括自己的妹妹。他手里剩下的，只有一只红色的手环——那是他送给于陌的生日礼物。

“喂，这特么是不是在逗我……”他下意识地骂出了自己还不习惯的脏话，接着在满眼金星，头脑昏沉的状态下推开后面仍在摆动的安全出口大门走回了观景台。

“于陌……于陌！听到回个话！！”

于明道随后在空无一人的观景台大楼里找了将近一个小时，别说是于陌了，连个人类的影子都没找到。

到最后，他干脆放弃了观景台，直奔科学城的方向而去。然而就算在科学城，他也没找到任何人——整座城市空空如也，一切都停止了运转，除了小动物和昆虫的窸窸窣窣，什么动静也没有。

寂静，可怕的寂静。

这时，于明道抬头看去，才注意到头顶异常的天象——本是晴空万里的青海高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一片浑浊厚重的棕色乌云笼罩。在那些翻滚的乌云之下，赫然是一大片几乎不会出现在这个纬度的极光。

那些色彩斑斓的光线在天空中盘旋交错，很快，瓢泼大雨也随之降下。眼前所见，赫然是一副创世纪混沌初开般的景象；当然说这是末日的风景也没什么不妥。

无尽的孤独，仿佛不属于这颗小小行星的异度风景。

“……这绝对是在逗我吧……哈哈，哈哈哈……

“你大爷！开什么玩笑我x！！”于明道停下了无意义的傻笑，在一阵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咒骂之后，眼泪止不住地随着豆大的雨滴滚落。他索性找了个面对茫茫高原的长椅坐下，哭到连嗓子都哑了为止。

从小到大，于明道从来就没有体会过如此无助的感觉，在那一刻，他真正意识到过去陪伴自己的所有人都不在了——于陌、父母，以及那些没心没肺的狐朋狗友，全都被那阵蓝色闪光带走了。自己剩下的，唯有一连串回忆和手中那枚省半个月饭钱给妹妹买来的手环而已。

一小时之后，察觉异状的陆军救援队扛着无人指挥，磁场混乱的危险环境飞抵了加速器科学城。当陆军的直升机和巨大的灰色运20出现在青海高原的上空时，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装备齐全的搜救队很快在科学城的长椅上找到了自己，而最先找到自己的两位军人，亦成了于明道之后未曾断绝来往的熟人。

“小朋友，你叫什么？”带头那个领队模样的，眉宇间显得一丝不苟的军人蹲下来搭着自己肩膀问了一句。

“……”

“你的父母呢？你有身份证之类的东西吗？手机上有微信也可以——”

“你看他眼睛都哭肿了，就别难为人家了。”另一边站着的一个明显吊儿郎当得多的年轻军人笑道。

“李晓鸣你给我注意点儿！”领队对着后面那家伙嚎了一嗓子，接着又回头对于明道好声好气地说：“这样吧，小朋友，这里太危险，我们带你到飞机上去，越早离开这儿越好。”

接着，一旁那个叫李晓鸣的吊儿郎当的家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俯身对于明道说道：“对了小朋友，你家人呢？你跟他们在一起吗？”

闻言，于明道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刚才那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的无助感逐渐转变成了一股庞大的恐惧——一种仿佛置身于无穷尽黑暗中的恐惧。

“他们不见了……”于明道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颤颤巍巍地抹了把脸上和雨水混在一起的眼泪：“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我害怕，叔叔，带我离开这里……好吗？”

这支六个人的救援小分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于明道那时产生的莫名恐惧全然无法理解。

于明道搭乘运20离开青海科学城时，超级加速器的运转已经在紧急过载系统的控制下完全停止，之后城里还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天然气爆炸，想来是某些餐厅没来得及关上阀门所致。

为数千人的搜救小队对整个青海科学城方圆一百公里的范围进行了地毯式搜救，除了于明道和另外一个被救起的女孩外，国家派出的救援队一无所获。

青海高原上诡异的天象持续了五天五夜，在最后一天，改变地球人类命运的大事件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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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加速器制造的现象，招来了以前仅仅留存于人类想象中的存在。

盘踞银河系的星际文明捕捉到了加速器在他们称之为“航道”的时空结构上击发的涟漪，使得远在七万光年之外的银河系文明圈中枢发现了地球文明制造的这一动静。

在连续五天的观测之后，天外来客们主动现身，将星舰停泊在了地球同步轨道和太平洋的海面上。这些动辄长达数公里的巨型造物起初吓坏了地球人类，而走出旗舰的大量人类面孔则进一步加剧了这种惊吓。

此后数月，联合国和各国政权在安理会五常的带领下与自称“寰宇文明网”的多物种异星文明集群进行了漫长的交涉，这才初步与天外来客们达成了共识。

寰宇文明网拥有着赋予原始文明使用超空间航道的权力，换句话说，只要得到他们的认可，一个仅仅走完内燃机发明之路的年轻文明也可以通过“航道”进行超光速航行，成为星际文明的一份子。

而地球因为青海加速器的事故，提早五十多年进入了星际文明的行列。此时东西方的超级大国正处于互相对抗的焦灼状态，不少人庆幸寰宇文明网的介入彻底瓦解了一场地缘危机。

于明道十三岁之后的生活，都是在一个轰轰烈烈的时代中度过的。这颗蓝色星球逐渐与环绕整个银河系甚至大半个可观测宇宙的文明建立起了贸易联系，大量闻所未闻的新技术降临地球，乃至遍布整个太阳系。地球上各个不同的政治实体加速融合，最后在于明道十五岁的那年，统合地球联盟——亦即如今简称地联的文明圈终于诞生了。

于明道在京城生活了相当长的时间，靠着国家给事故遇难家属的补贴和自己勤工俭学考取了被戏称为“五道口技校”的那所知名大学，在两年之后，他收到了一封特殊的邀请。

他被地联驻外世界文明圈总领馆的人邀请前往寰宇文明网位于银河系的中枢，一座被称为新界城的，大到完全超出了以往“城市”概念的人造世界继续自己的学习生涯。

没有谁会拒绝这个盛情，就像一个穷苦农村子弟不会拒绝来自超一线城市有着丰厚保障的邀请一样，于明道欣然接受了来自七万光年外的橄榄枝。

事实上，七万光年的空间距离和三千多万年的时间距离，比起偏远农村和京城沪上的差距，显然要大得太多了——以至于这种比喻本身就显得没有意义。只是那并不是当时那个从未踏出过地球引力圈的土气少年所能理解的。

不过，他终究还是会发现，从宇宙伊始之初开始，一个永恒的真理便会持续地存在——万事开头难，中间难，结尾也难。重要的是，从一团混沌走向秩序而充满光辉和生机的宇宙，再到连质子都不复存在的遥远未来，你如何才能走到最后，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