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父子之隙(2/2)
“我岂敢向皇太子殿下问罪…”墨柔然眸光黯然垂下,尽管弧月的惨死与龙风真有莫大干系,可就此事问罪于他,在世人看来终究牵强。
“可还有一件事,令然儿一直痛在心里难以释怀,今日,要向太子请教。”
她再抬起头面对他时,眼里充满的愤恨令龙风真心中震惊,隐隐不安。
“倘若将我驱逐出境是因为迫不得已…那闹闹呢?”
“闹闹?”
“那时龙祈上下倍受蛊疫之苦。我一心想将治蛊秘方送过边界,可那时边城守卫森严,几经周折,我只得将秘方绑缚在闹闹身上。望它混出城后能将秘方顺利送入龙祈军营,可是…”
“眼见着它便要走过沙漠的时候,却被你,狠狠的射出箭去。”
龙风真脑中恍然间忆起那一幕。他那时并不知道,闹闹身上竟有那么重要的东西…
龙风真眉宇略显得慌乱,他努力让自己镇定,看向墨柔然方待替自已脱解,却一眼瞧到她举在手心的一截残箭,霎时间缄默。
“太子…真…”墨柔然咬牙念着箭上的刻字,将残箭重掷在龙风真脚下。
低头看着脚下那截残箭上镌刻的三个小字。龙风真知道自己再抵赖不得,仰面道:“是我射的!可那又怎样?”
他睨了眼墨柔然忧怨双眸,冷冷道:“它只是一条狗而已!”
墨柔然大怒,痛声质问:“它只是一条狗而已,还是一条年渐迟暮的狗。到底为什么,你就是容不得它——”
“你可知道它死得有多惨吗,它带着你射的伤蜷缩在沙漠里,却被人捕去活生生剥去皮毛,血淋淋架在火上炙烤…”
回想起沙漠里那个令人惊悚凄绝的夜,墨柔然心痛难忍,一只大手自背后将她扶定。
“父皇…”龙风真失声。不知何时。龙宣赫已一声不响来到他们跟前,还有降珠侧立在后。
墨柔然回身,泪眼埋入龙宣赫肩头痛泣:“他们一刀刀将闹闹的血肉割下,而后强行塞入我口中啖食…”
龙宣赫但觉心中悚然,紧紧将墨柔然抱在怀中,紧紧地抱着…
金波淡。玉绳低转。
夜色阑珊,灯火通明的军营御帐内,龙宣赫爷儿俩牵扯出前尘旧事争执难休…
“您灭了我母妃全族,赐死唯一待儿臣至亲的媚妃,又将儿臣受业恩师张太尉降职贬罪…您所做的一切。何曾顾及过儿臣的感受,何曾是将儿臣当回事过?”
“朕灭贾妃一族是不想日后后宫弄权,赐死媚妃因为她心怀邪念,降罪张太尉,因为他与御史四人勾结欲结朋党。朕处置这些人,为的是将后宫前朝都肃清得干净,朕不想你日后治理朝政时再为前朝与后宫瓜葛不清而忧心劳力。朕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吗?”
“难道儿臣自已就做不好这些吗?儿臣亦深谙帝王权术啊!”
“你的确已深谙权术,可你都用这权术做了些什么,你自已心中最为清楚,朕不愿多言。朕一直在想,到底是朕对你疏于管束,还是朕对你管教太严,才使你变成今日的样子。”
“从小到大,儿臣无论将自己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法成为父皇心目中喜欢的儿子。有时儿臣想,既然无法成为父皇中意的儿子,不防努力成为父皇看得起的太子。所以儿子分外努力的想要在父皇面前建功立业…”
“可朕不需要你努力去做什么!朕说过,只要你安守本分,朕拥有的一切都将是你的。”
“就是这样…您一边替我安排好一切,又一边谴责儿臣的懦弱无能。”
这,或许好是大多数父母都会犯的错误。总之,龙宣赫一袭话很伤龙风真的心。
在世人眼里,龙风真能做上这个太子全凭运气,因为他是龙宣赫的嫡长子又是他唯一的儿子,所以无论龙风真日后是否成器他都是龙祈皇朝唯一的储君。在龙宣赫心中亦何尝不是这般想的,脏活累活老爹来干,老爹替你摆平一切,你只管拣现成的做个守成之君就行了。
可龙风真不愿一直躲在龙宣赫宽阔坚硬的羽翼下避风乘凉,因为他觉得那样子很没出息。为什么呢?这也是他从小自龙宣赫看他的眼神中读到的。
从小他看着龙宣赫时需要仰望,踮着脚尖儿卯足了劲儿的仰望,仿佛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他从来看不懂龙宣赫,更惨的是看不到龙宣赫作为他老爹的样子。在他幼小的心灵里,龙宣赫他就不是个人,他是个神,一个永远高高在上令他抑住鼻息膜拜的神,虽然这个神还有个称谓叫亲爹。然而更令他心灵无法承受的,是不管他有多努力,这个神一样的亲爹对外素来都只是用一句“太子温儒”来形容他。
温儒?呵呵。温,和也;儒,柔也。这词不该用来形容女子更合适么,这不变着法儿说他没出息么?这令他内心一直惶惑难安。
譬如,老爹在前面大刀阔斧的打天下,回头横刀立马在儿子面前摆话。喂,兔崽子,瞧瞧,你这辈子生得多幸运!天下老子都已给你打好了,金光大道老子也都给你铺顺溜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只管乖乖跟在老子屁股后面别走丢,等老子眼一闭腿儿一蹬,这些就全都是你的了。
儿子说,爹,您快别忙活了,我想自已干。老爹劈头盖脸的骂,你自已能干好个屁。
若遇到稍有血性的儿子,非卷铺盖卷儿闹离家出走不可。然而,在威严霸气的龙宣赫面前,龙风真一直将卷铺盖卷儿的冲动压在心底。
龙风真夙性好高,这当然是极好的得了他老爹的真传,毕竟亲爷俩的心性多少是有几分相似的。然随着年纪渐长,梅儿及他受业恩师的孜孜教诲,再加上在墨柔然那里时不时受到的刺激,使得他年少时便屈抑在心的怨气渐化作野心膨胀。俗语说不蒸馒头争口气,他决意要成为一个像他老爹那样高高在上连亲生儿子都得顶礼膜拜的神。
但不可否认,龙宣赫的确是为了儿子好呀,只不过他忽略了龙风真的感受。他从不曾似寻常百姓家那般,与儿子盘膝对坐,干着碗里的酒交着心里的话,而是用一句“朕不愿多言”将儿子所犯的错及对儿子的不抑埋胸口。他觉得这是父对子的包容,他觉得儿子自会领悟,其实不然。儿子毕竟是儿子,他若事事都看得开,悟得透,还要老爹有什么用。
龙宣赫是需要反省的,因为厌恶贾妃,多多少少波及到他对儿子的感情,因而龙风真的成长是孤苦的(要不说没妈的孩子是根儿草呢)。而反过来对墨柔然,龙宣赫则是爱乌及屋。他显然是忘记了,老婆是别人的,儿子才是自个儿亲生的。
总之,这爷儿俩之间似牛郎织女一样横着迢迢一条名唤银河的隔阂,不是两三步便能跨越的。他们之间需要有只鹊儿,搭个桥儿…
“朕会封你为悯农王,食邑岭南三郡。”
“岭南地气卑湿,又多瘴气。父皇…”
“你当明白朕的苦心,朕并非要将你罢黜,你是朕唯一的儿子,待你真正学会为君之道时,朕自然将一切赐还给你。”
“只怕在父皇心中,早就想让儿臣将储君之位让出,另立贤良了罢。”
“那你呢,朕的儿子!在边疆这一年多来,你克扣军资在后山募兵铸器…这般的厉兵陌马,不就是等着有朝一日与朕翻脸吗?”
在距御帐十步之遥的地方,墨柔然驻身静立着,仰面望着夜空疏星渡银汉,吃惊听着帐内传出的这一句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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