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2/2）

他想了想，很巧妙答了一句话，“宫中有位宋容华。”

杜如归果然顺着李廷恩这句话想了想，眼底疑惑立时消散了许多，他难得正色打量了李廷恩两眼，“你想知道什么？”

李廷恩听到杜如归口气，心里出了一口长气，他开门见山道：“侯爷，晚辈想问一问，当年宋氏灭族之前，您与敬和夫人可曾事前得知消息？”

杜如归闻言就寡淡笑了，“你能如此问，便证明你也只宋氏无罪。”

面对杜如归抓紧一切时机都要压一压自己行为，李廷恩这次很恭敬垂了头。

杜如归看着李廷恩举动，躺会去看着天上，淡淡给出了答案，“宋氏灭族之前，宣丽质便找过我，她告诉我，宋氏倾覆大祸就眼前，我若想保住玉梳，就搬去与她同住。”

李廷恩很干脆道：“敬和夫人是因难产去世。”

“难产？”杜如归讥讽笑道：“玉梳临盆，我一直守屋外，玉梳她，是自己一心求死。她以为她死了，宋氏就能逃脱生天。”说着他睁眼开，一脸漠然道：“她求我让她去死，我答应了。”

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李廷恩看着杜如归眼底死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杜如归这一次却并不需要李廷恩再问了，他主动将往事一一告诉了李廷恩。

“玉梳自从回到诚侯府便一心求死。宣丽质将宫中善调妇人身体嬷嬷派到玉梳身边，我明知宣丽质意思，为让玉梳抛却寻死之念故作不知。直到玉梳数次有孕都流产，我才直到宣丽质心神早已癫狂。玉梳又一次有孕身后，我无奈之下，将杜玉楼接入诚侯府。正是从杜玉楼口中，玉梳得知了宣丽质曾以宋氏安危要挟我搬入公主府事情。后面事情，你也猜出来了。”杜如归冷淡看着李廷恩。

李廷恩闻言默然。

当然能猜出来。宋玉梳因这个消息执意选择自断生路，杜如归无奈之下成全，宋玉梳死后对杜玉楼态度有了巨大转变，并且自断双腿，禁闭于咏院之中抚育宋玉梳留下女儿杜紫鸢。

可李廷恩之所以问杜如归，想知道并不是这个。他要确定，是当年太后一怒之下夷灭宋氏三族到底是为了寿章长公主还是另有缘由。

既然杜如归说当年寿章长公主确曾事前以此做威胁，那么以杜如归性情，宋玉梳死去依旧无法挽回宋氏被夷三族命运，杜如归不会不调查真相。

李廷恩心中揣度了一番，温声道：“侯爷，您以为寿章长公主当年所说之言是否便是真相？”

“宣丽质这个女人。”杜如归脸上全是不屑，“她枉为王太后之女。”他说着目色古怪看着李廷恩，“这些年，朝臣们都说宋氏因我而亡，因玉梳而亡，因宣丽质而亡。可我查了八年，李大人，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李廷恩有预感接下来杜如归说话会将事情截然不同另一面呈现出来，他不动声色道：“还请侯爷赐教。”

“果然沉得住气。”杜如归随意称赞了一句道：“宋林生入罪诏狱前，叫人给了我一封书信，说他发现了一件惊天秘事，此事足以将太后落罪，挽回宋氏清名。”他说着看向李廷恩，“你不知道罢，当年玉梳回到诚侯府，多少文臣一面感怜玉梳，一面又怨怪玉梳没有一死以证宋氏清名。玉梳忍辱负重，皆是为了保住宋氏，可惜，宋氏后依旧亡了。”

“自玉梳重回诚侯府，宋氏朝为官之人便数次联络群臣对抗太后。宋林生一直查探王家，希望找到王家败坏朝纲证据。他写过这封信没多久，便被太后打入诏狱，任何人不得探视。玉梳死后，宋氏依旧被太后下旨夷族。激愤之下，我数次找到宣丽质，宣丽质面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她说她已为宋氏太后面前求过情，可太后心疼她，执意不肯改旨意。太后话，宣丽质相信，我不信。玉梳已死，太后除去宋氏徒落朝臣口舌。太后若是为了爱女不顾一切之人，当年就会赐死玉梳。所以，我接着宋林生心中蛛丝马迹查下去。”说到此处，杜如归再度癫狂大笑起来，停住笑后，他狰狞看着李廷恩，柔声道：“李大人，诸人皆夸你智谋过人，你猜一猜，我查到了什么？”

李廷恩压住心里翻腾思绪，恭敬道：“还请侯爷赐教。”

杜如归啧啧感叹了两声，摇头叹息，“你也猜不出，是啊，谁能猜出来。谁能猜出来。”他语调陡然拔高，声音尖利丢出一句石破天惊话，“谁能猜出来，堂堂太后，天子亲母，居然会让苗巫给自己亲生骨肉种下蛊毒！”

饶是李廷恩事先做过千般揣测，万般臆想，也没想到杜如归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苗巫这个大燕上下禁忌词语，却比第一次听到叫他骇然。哪怕当初三泉县从屈从云口中得知苗巫之事后加上石定生给一些提示，他与石定生都推断苗巫之事与太后有关。可他从未想过，太后用苗巫，用蛊毒，居然是给皇上下毒。

何况宋氏之事已经过去八年了。杜如归说宋林生为官时便已发现蛛丝马迹，岂不是说太后至少也昭帝下了八年毒！

李廷恩豁然站起趋近杜如归，再也无法掩饰脸上震惊之色，他急切追问道：“侯爷所言属实？”

杜如归面对李廷恩惶惶脸色，满不乎笑了，“李大人，你何必多此一问。”

李廷恩颓然坐回了石凳上。

是啊，何必多此一问。就如同当初屈从云宁肯让屈家上下进牢狱之中走一回也不愿沾染此事一样。杜如归既然敢对自己说这话，便是有十足把握。没有人会用这种事来编织谎言。哪怕是别人口中已经癫狂杜如归也不会。何况，杜如归自始至终不曾癫狂。

李廷恩坐石凳上出了一会儿神，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杜如归断腿时，他忽然有些明白杜如归当年为何要将停灵五个月宋玉梳入土为安后选择自断双腿了。

不仅是与宋玉梳夫妻情深，不想再看到害死宋玉梳那些人，是因得知了一个巨大而不能吐露于人前秘密而心中惶惶。为了平安守护着这个秘密，以留住性命保护心爱女儿长大，他不得不自断双腿，以此告诉别人，他杜如归无论以前如何惊采绝艳，今后也仅仅只是一个不良于行，只能坐咏院中怀念亡妻废物罢了。

他只有人前做不了任何事，才能背地里继续做任何事。

李廷恩很收拾好心绪，“侯爷可曾将此事告诉别人？”

杜如归面对李廷恩冷静从容，颇感兴趣弯了弯唇，“我若告诉了别人，如何能看着紫鸢长大？你以为，凭宣丽质就能王太后面前保住我。那个女人……”这是杜如归第二次用这种不屑口吻提起寿章长公主，“她被王太后，被皇上玩弄于鼓掌之间。她以为王太后为了她这个女人掏心掏肺。王太后心爱长女自然是真，恋栈权位同样是真。宣丽质出身皇家却蠢笨如猪，活该被天下万人唾骂。哈，好一个世人口中权势威重长公主！”

对寿章长公主与杜如归之间纠葛，李廷恩就不想去管了，他现迫切想知道太后对昭帝下蛊毒事情宋林生是如何得知。

杜如归同样没有隐瞒李廷恩，他连大隐秘都告诉了李廷恩，还有什么可以隐瞒。原本他如此苟延残喘，也并非就是想将这个秘密带入棺材。他一早想，就是要将此事告诉昭帝。若天下还能有一个人为他与心爱女人报仇，那个人必然只会是昭帝。

宣丽质杀了昭帝爱女人不够，如此只能让昭帝对宣丽质恨之入骨，王太后依旧只是高高上王太后。可对一个皇帝而言，忌讳是什么？是有人要谋夺他江山，还要谋夺他性命。昭帝一直能隐忍王太后是因王太后乃其生母，朝臣都希望昭帝能早日亲政。昭帝心中清楚，只要他忍，不用背负骂名，迟早朝政还是会还到他手中。可若昭帝得知王太后一早就打算要他这个天子命，昭帝还会不会让王太后福寿安康活下去？

真是叫人期待，昭帝都忍不住要对宣丽质出手了，让李廷恩翻查宋氏一案。若李廷恩再将此事查出来，玉梳是不是能黄泉之下慰一番？

杜如归眼底闪烁着疯狂之色，对李廷恩道：“这件事我原本是要告诉杜玉楼，我要让皇上相信此事，要杜玉楼凭借此事成为太后心腹。”他半往前倾身子因体力不支重倒了回去，看到李廷恩一点不意外神色，就道：“你知道杜玉楼是皇上人。”

李廷恩没有回答。

此时此刻，沉默便是好回答。

杜如归忍不住赞赏再看了看李廷恩，叹道：“可惜了，若你是杜玉楼，我会死安心些。”他说完直奔正题，“洛水宋氏一直洛水之畔。洛水附近，有座鼎巫山，里面便有数个苗巫部族。苗巫艺术奇诡，曾经救过宋氏祖上族老性命，高宗下令驱逐苗巫，宋氏不敢再与苗巫公然结交，暗地里，却常令人往鼎巫山送粮送衣。苗巫投桃报李，暗中帮宋氏j□j家生子学习苗人以蛊治病之道。宋林生身边，便有一名学过苗巫蛊术家生奴仆。”

“晚辈记得，宋大人当年是户部尚书。”重重连环锁，一旦被解开其中关键一环，李廷恩被桎梏住思路就犹如被洪水冲刷了一遍，畅通无比。

“没错。”杜如归淡淡道：“宋林生是户部尚书，他虽不执掌少府寺，干涉不到宫中用度采选，手里却管着银子。按大燕律，天下税赋，就算是酒税这般后要划入少府寺税银，也要先送往户部查验之后再拨入少府寺。宋林生手中自然会有来往账目。宋氏誓言对付太后，当时少府寺卿姓王名度，为太后族侄。宋林生查探少府寺账目之后，意外发现宫中用药进出有异，他原本是对着王度去，他以为就此能斩断太后一只臂膀，谁知他带着奴仆前去清查少府寺一批入药材时，那奴仆竟发现药材有异。宋林生大惊之下想法从御医口中套出话，得知这些药材是治皇上心悸所用。皇上自小体壮，并无大病，却从小就有心悸，时常不能安枕。这一点，朝中无人不知。宋林生得知药材为皇上所用之后，便疑心上了王太后，正打算接着此事查下去，一道懿旨，他便入了诏狱。”

“后来您接着查了下去。”

“我足足查了五个月。”杜如归神色冷清，“这是我花费时日长，花费心里多一件事。太后办事着实机警，若非宋林生身边那名奴仆见势不妙，早早逃出来暗中找到我，我未必能查出实情。”他说完事情来龙去脉，扭头讽刺看着李廷恩，“李大人，事情如何你已得知了，现你告诉我，你可依旧要查宋氏一案？”他说着冷冰冰笑了笑，“此事，无关风月啊。”

面对杜如归眼底压抑着刻骨仇恨，李廷恩此时反倒心如止水，“侯爷，晚辈已无路可退了。”

“无路可退。”杜如归咀嚼了一遍这四个字，纵声道：“没错，咱们谁也退不了，既如此，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他定定看着李廷恩，缓缓道：“馨妃，是我送入宫。”

自从杜如归将事情始末说出来，李廷恩就已经猜到了。

说到底，宋氏既然被下令夷三族，哪怕馨妃是分支，也不可能顺顺利利进入后宫。至少寿章长公主与王太后便会竭力防备。可馨妃不仅入宫，还得宠了，去世之后连王太后都不得不为了皇上下旨赐妃位以做安抚。馨妃后宫如此顺利，靠不可能只是美色，后面必然有人相助。除了杜如归会如此煞费心机安排一个宋氏出身女子入宫，李廷恩着实也想不到别人了。

沉默了片刻后，李廷恩道：“侯爷是借由寿章长公主之手将馨妃送入宫罢？”

杜如归一怔，再次大笑出声，他看着李廷恩赞道：“真是厉害，可惜不是我杜家儿孙。”说完这句话，他面色一冷，“不错，我告诉宣丽质，我有个远亲，想要得蒙圣宠，也算为诚侯府皇上面前寻一条退路。为了杜玉楼与杜玉华，为了讨我欢心，宣丽质连人都没见过，就瞒着太后将馨妃送到了皇上面前。”

李廷恩神色复杂看着杜如归癫狂神色，淡淡道：“诚侯府乃是世袭罔替爵位，想后宫让人得宠自然艰难，想让一名女子入宫，若是只做宫女，您不会没有办法。您要借寿章长公主之手，想必是让寿章长公主之后能时常想起馨妃这个人，后才能发现馨妃出自洛水宋氏。您送馨妃入宫之时便已打算好要合适时候让寿章长公主出手杀了馨妃。”

杜如归发现自己不得不一再抬高对面前这个少年官员看法，他很爽道：“你猜j□j不离十。只是当年是馨妃找到我，她自愿入宫，自愿用一条命去换皇上对宣丽质母女憎恶。她要当皇上心里第一根刺。只是没想到，过了三年，她才顺利有了身孕。”

看到杜如归脸上竟然流露出惋惜之色，李廷恩喉头像堵了一团棉絮，他压抑着心底翻腾感觉，“侯爷就不怕晚辈将事情告知皇上？”

杜如归目光难辨看了一眼李廷恩，淡笑道：“你会么？”他手躺椅扶手上摩挲了两下，缓声道：“你已皇上面前表明心思，再告诉皇上他受了一场天大愚弄？李大人，你不是蠢材。”

哪怕有所不甘，李廷恩也不得不承认杜如归手段实狠辣准确。

正如杜如归所言，只要自己不蠢，就绝不会向昭帝告知馨妃之死真相。相反，若今后这件事有可能会被揭开，自己也会不顾一切站杜如归这一面，拼命将罪名全部扣寿章长公主身上。

一切，只因自己已没有了退路。

杜如归看着李廷恩脸色，倏尔一笑，“李大人，人生不如意十之j□j。看看我这个断腿无用之人，原本以为熬不下来，终究还是活下来了。你，日子还长很。”

此时此刻，李廷恩再说任何话都是多余。

很明显，他来目已经达到，他确从杜如归口中知道了真相，甚至连多意想不到都知道了。可杜如归占了十足便宜。原本应该有杜玉楼去拼死承担责任落了自己身上，哪怕昭帝怨憎太后，可要做第一个告诉昭帝太后想要他性命人，李廷恩不以为自己能轻轻松松全身而退。不仅如此，杜如归还为馨妃事情拉拢到一个同盟。而自己，重审宋氏一案事情正式昭告天下后，还要面对太后一面威逼。

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兵来土掩了。

杜如归将话说之后，杜大便出现李廷恩面前，沉默着将李廷恩送出了诚侯府。

一回到李家，从平便上来报消息。

“少爷，我爹先前过来了，说石大人务必让您明日下值后去见他一面。”

李廷恩看了看黑漆漆夜空，就知道了石定生用意。

想必今日自己多年不曾有人拜访诚侯府一直呆到天黑已引起了有心人注意，就连老师，似乎也心急了。

以前李廷恩有事会主动告诉石定生，可这一次，李廷恩不得不决心隐瞒。事关重大，又是昭帝亲自交待。对于一个天子而言，他交待臣下办事，臣下未曾告诉他消息便告诉了老师，想必任何一个天子都不会舒服。

李廷恩望着天空心里叹息了一声，疲惫揉了揉鬓角，一声不吭回了寝房，倒头软枕之上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比原定时间晚了，主要是36浏览器不好使啊。待会没有了，今天元宵节，家里长辈都来了，实没办法再写了。祝大家双节乐，一定要开心幸福喔。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