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步步为营(2/2)
“与其在这里摆脸色,还不如想想如何平息如今境况,生了虫的苗要尽快拔出,否则殃及一片。”她闭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往外蹦,声音平静淡然,仿佛是香炉里的袅袅轻香,说出来地话却字字血腥无情,让人心尖不由冷颤。
赫连越似乎对这种口吻习以为常,“母后说的是。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我堵不住悠悠众口。”
“欲断其流,先截其源。你只需要堵住那一根最早生虫的烂苗就够了。悠悠众口……不过就是以讹传讹。”
?想到自己多载筹谋毁于一旦,赫连越眼底染上一抹深重的憎恨,阴冷的话语从齿缝间飘出,恨声低吼道:“母后所言极是。此事不是外面那个杂种传的,便是我那不言不语地好大哥传的。不管是谁,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越氏看着自己儿子几近扭曲的面容,平淡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掀起一丝涟漪,“传言老三早了回了天极,这些时日你几乎翻遍了帝京,可有找到他的下落?”
不说这个还好,赫连越闻言一圈砸在面前的矮桌上,厚重的木板登时多了几条裂纹,“他最好别让我找到他!”
答案不言而喻。
赫连越忽而笑了,瞳孔里带着几分阴邪,“母后,你说我该怎么堵住他们的嘴巴呢?”
越氏还是那副佛一样淡然,“方法千千万。不过你要记得,传话的方式有千百种,可不止一张嘴巴。手能写字,再让能说话的人看了去……”
“母后英明。还有一个人,要请母后继续帮我打探下落。”赫连越道。
“活佛”终于抬眼看了儿子,顿了顿才道:“事到如今,就算你找到她,即便你要娶她,她怕是宁死也不肯嫁给你了。非但不嫁,恐怕还要有不共戴天地仇要报。终归是个祸害。”
赫连越面上一暗,缓缓垂下眼睛,“从前,我只能默默在背后看着她。当我知晓自己的身世,惶恐之余还生出一丝侥幸。这么多年了,母亲当知我心意。”
那个女人,只是见到她看别人一眼他都会嫉妒得发狂,若得不到她,他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知道她对自己无意,即便自己是皇子,也不能奈何她半分。所以他千辛万苦夺位,哪怕是逼迫,是下旨,也要让她变成自己的人。就算她死了,也一定要与自己同葬在一个陵寝!
越氏养着自己的儿子,氤氲袅袅的檀香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凌厉寒芒尽数遮掩去,瞬息之间又变成无欲无求的淡泊,轻言慢语说:“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有一点,此女子性情过于刚烈,来日只可为妃,不可为后。否则……”
赫连越抬起头来,恰好看到上座的人眼底冷锐利的杀机,心里一沉,继而低头应是。
奏报一路从一层殿传至九层,赫连越从宫侍手中接过,对越氏行礼告退。刚走到大殿门口不由又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端坐在凤翔金椅上淡妆素裹的妇人,问:“母妃,供佛之人或向善,或有夙愿藏心,孩儿不知您是哪一种?”
在他的印象里,佛平和慈淡,悲天悯人,普度众生。她吃斋念佛,却满口杀伐血腥。所说之言,所做之事,都让人心生寒意,心性之残忍,就是赫连越也不敢造次。
越氏手里的菩提珠串还在缓慢转动,闻言转脸看向偏殿中那尊两人高的大佛,唇边忽而化开一抹奇异的笑意,“佛渡众生吗?那我要让他看着,他普渡不了众生……该死的,还得死……”
与赫连越冷淡极点的气氛不同,赫连朗笑容可掬,班列在的半个时辰中言笑晏晏,颇有几分君安臣乐的气氛。
说起最近的情况,赫连朗便是努力维持正色也不禁被眼底一丝窃喜所出卖。
“今日当初追随二弟的党羽有大半不动声色抽身出来,剩下的要么是铁了心追随,要么是一家老小被捏在他手中,不得不为之卖命筹谋。”
班列拱手笑呵呵道:“老夫还未恭贺大殿下。朝堂之上瞬息万变,纵然他们再急功近利也不敢拥戴一个没有皇室血统的人。况且打殿下天之骄子,文韬武略,也只有殿下这般,才配坐拥我天极的江山。”
赫连朗被班列的马屁拍的心里熨帖,不由抚掌大笑,“将军纵横两朝,乃朝中中流砥柱,可谓将军中的将军,朗幸得将军支持,借此竟得了不少助力。”
班列谦虚道:“哪里哪里,老夫没有别的本事,只能给殿下当个后盾,但凭殿下差遣!”
赫连朗亲自为班列斟了杯茶,“有将军这句话,本宫安心许多。只是还有一点不尽如人意,本宫也想听听将军如何考量。”
“殿下请讲。”
“虽然本宫得了不少朝中的支持,但真正有分量说得上话的却不去二弟多。”
易容成小厮的乾坤酒听到这话险些笑了,腹诽道:“你到不傻,也看出自己比之前赫连越有差距。都去支持你了,老子和老爷子的天极就玩儿完了!”
班列自然不能承认这些都是他从中斡旋的结果,赫连越不瞎,这些事情早晚都能看出来,是以早就想好了说辞。
“若是为此事,殿下可不必忧心。”
“将军莫非有好的法子?”
班列笑了笑,“如今中立的重臣都是当年皇上亲自选拔脱颖而出的,心中记挂皇上的识人之恩而不愿意这么快择认新主也无可厚非。就连老夫,也是时常听皇上对殿下夸赞有加,才选择殿下。”
赫连朗听到果然眼睛一亮,不疑有他问:“将军说的可是当真?父皇当真时常夸赞本宫?”
班列带着别有深意地笑容,声音放低三度,“自然,否则老夫为何如此笃定支持殿下?”
赫连朗心中一动,班列当初匡扶父皇上位,深得父皇信任,与父皇结为生死兄弟,忠心不二。他原本还怀疑班列怎会选择支持自己,如此看来,倒像是父皇早有受意……
班列满意的看到赫连朗动了恻隐之心,继续道:“况且这些大臣作为朝廷肱骨,国之栋梁,自然要慢慢观察两位皇子的品德习性。二殿下的事情一出,他们已经对其大失所望,心中必然已经偏向您。只是上过一次当,接下来自然要更加小心。殿下只想想近来朝中的风向便可知了。”
让他这真真假假这么一忽悠,赫连越再联想到这段时日自己在朝中说话时愈少有人反驳,偶尔还会有个别重臣带头为他说几句话,的确比以往顺利很多,心中更加坚定了父皇属意自己继位的想法。
刚要展颜,忽而又担忧起来,他的兄弟中除了一个赫连越,还有一个赫连坤。天极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有他的消息,之前派出去的人要么无功而返,要么身首异处。未必,他心里始终有根刺。
这样一想,赫连朗面色登时沉重起来,“将军还是莫要高兴太早,还有一个人至今未找到下落呢。”
班列心里默默骂了句“小王八羔子想的倒是不少”,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殿下,恕老臣直言。三殿下这么多年流落在外,造成了江湖草莽一个,听说还染上一些不好的习惯。这样的人本就不被皇上待见,就算皇上开恩看他一眼,天极上下可容得一个草莽做天极之主?”言外之意乾坤酒爹不疼娘不要,周围没一个支持的,回来也折腾不出大水花来,不足为虑。
趁他未察觉出哪里不妥,班列再接再厉,“与其在他身上使劲,眼下最重要的是皇上……”说到此处他倏然住嘴,只留给赫连朗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赫连朗很快就体会出来其中深意,父皇属意于他,与其费尽心思夺位,哪里比得上名正言顺继位,兵不血刃来的好。
“将军睿智,朗不及万一。本宫必不忘将军之恩!”想通透后赫连朗几乎要起身拜谢。
班列心中暗道“呵呵呵呵你还是忘了吧”,明面上却一口一个“折煞了”连连避开。
“殿下心意老臣心领,老臣有一惑,一直憋在心里,如今却不得不问一句,不知殿下能否解开?”
赫连朗做了个请的手势,班列疑惑说:“皇上身体康健,如何会突然倒下了?还有皇后,如何会……会……”班列目光一暗,说不下去。忍了这么久,终于能放心问出这句话。且时至今日,若他再不问,反而有背主之嫌。
许是因为听到了父皇属意于他的消息,赫连朗心中仅存的一点防备也卸掉。他幼时曾被养在皇后身边两年,皇后面和人善,将他视如己出,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中护佑他良多,即便后来回到亲生母亲身边,也不曾因此而疏远苛待他。
赫连朗也想过,就算自己有朝一日不得不为了皇位而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他也一定不会冲着皇后下手。他对皇后心里毕竟存了几分感恩,此刻被班列一说,心中也不免难过。
“具体原因本宫也不清楚,只知道皇后娘娘从年后身子便一直不安定。公主离开后没多久就病倒,太医查来查去,都说脉象没有问题,最后只开了些强身健体的药,但效果甚微。后来两个月里,皇后娘娘终日卧榻,几乎不进食水。再到后来……”赫连越一声叹息。
父皇将皇后保护的很好,一直让她能够远离争斗漩涡。即便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生活了一辈子,她还是没能学会种种鬼蜮伎俩。想起皇后生前对自己的种种照拂,赫连朗心中也深感惋惜。
一旁的乾坤酒紧紧握着拳头,往后不必多说,不进食水,连一个月也撑不过去。想起那个曾经明艳如花单纯如水的女子,就这样生生饿死,心中酸楚又愤恨。
别让他查出来到底是谁,否则,他一定会让那人生不如死!
班列涩然问道:“那,那后来呢?皇上是为何……”
“皇后娘娘故去,父皇一夜白头。大祭那日一早父皇的脸色便不太好,后来从宫中去往陵寝的路上,父皇执意却撵,要亲自为皇后扶棺。皇陵封盖后,父皇忽然晕倒,跌下祭台。太医来看过,父皇不伤不病,却也一直未醒。”
“皇后薨逝,后宫唯越娘娘独大。彼时二弟已经把控皇宫内外,对父皇的寝殿更是严防死守。我每日只能例行问安,越娘娘以父皇病中需静养为由将我我拒之门外。不瞒将军说,便是我,也未见到父皇。”
班列仿佛看到那一日皇后大祭,秋风萧瑟,天空灰霾清冷,仿佛连上苍都在遗憾她的逝去。
那个善良爱笑的女子便是睡着也必定是安和平淡,长眠于帝后陵寝中。她在天有灵,一定在温柔地看着自己,看着他爱了一生的丈夫,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看着她的宝贝女儿。
“殿下节哀。皇后娘娘在天有灵,一定也愿意殿下安康。”班列忍着心中的哀恸,劝慰道。
从皇宫里出来,班列没有骑马,与易容成小厮的乾坤酒一前一后,一步一步走回将军府。青石板铺成的长街,两人每一步迈出,都踏着无比的沉重。
皇权争斗,他们从来没有打算兵不血刃就能完成。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为之付出生命的,竟然是天极的一国之母,那个被民间百姓奉为“慈恩皇后”的女子,乾坤酒的母后。
进了将军府,班列定住脚步,对着身后的人轻唤一句,“殿下。”往后的节哀二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骨肉分离之痛,未能承欢之憾,戕害母亲之恨,又岂是一句节哀就能抚平的?
“我没事。”乾坤酒嗓音沙哑,此时早已经松开了筋骨,宽厚的脊背挺得笔直,一言不发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刚走了几步,脸上的人皮面具“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被父皇赶出宫时没有哭过,为了落拓江湖时没有哭过,为了填饱肚子刀口舔血时没有哭过,毒发缠绵野外无人问津时没有哭过……而此时,人高马大的铮铮男儿,竟然满脸涕泪,如一个三岁孩童一样,悲恸得撕心裂肺。
……
西陆转眼已是深秋,树上的叶子只剩下零星几片,除了叶根还能见到些许绿色之外,其他地方都退为黄色,颤颤巍巍挂在枯秃的枝头,偶尔刮过一阵寒风,伴随着半空中便又飘荡着几片枯黄,空气似乎凉到人骨子里。
天气一凉,无云的碧空显得愈发高远,空旷地的天斗平白多出几分萧瑟,让人心头更加空荡无依。
四方庭院中,申璎鬼鬼祟祟拿了个东西,一路从寝殿躲过侍卫宫婢,中间好几次险些被人发觉,好不容易来到一处隐秘的铁门前,做贼一样悄悄猫着身子,左右看看四下无人,这才蹲下身去,刚要嘘一口气,冷不防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在做什么?”
申璎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东西一下掉在地上。
司云修浅浅皱了皱眉头,上前捡起来,迅速看过里面的内容,眉间的纹路似乎更加深了些许,转眼直直看向申璎。
堂堂公主,偷偷摸摸往外传讯竟然被人抓个正着。申璎局促地站在原地,心虚得来回搓手指,一瞬间心里转过无数个借口,对上司云修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后又顷刻间压了下去。
直觉告诉她,与其撒谎,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司云修走了几步到她面前,冷峻的面容之下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起伏,淡淡问:“你写的?”
申璎见躲不过,只好不自然地点点头。在人家地盘上传递消息,不管怎么说都是有失体统的。况且大婚在即,申璎好不容易让天极皇帝同意的婚事,绝不能再横生事端。
她做好准备迎接司云修的怒气,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自己都要受着。谁知他把信收进袖口,丢下一句“下回别这么做”便大步流星离开了。
哎?这就完了?申璎没头没脑站在原地愣了半天,反应过来之后小跑着追上去,张开双手拦在他身前。嘴唇动了动,想问他为什没有生气,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这样说是没事找事。
她傻愣愣站在那里张着手臂拦住人,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出应该说什么。司云修比她高了一大截,申璎只觉得头顶有清浅温热的气息缓缓拂过,不用抬头也能猜到,这千年大冰块此刻一定淡淡看着她,好整以暇等着她说话。
“我,我错了。”酝酿了半天,申璎终于憋出一句话,一张脸窘迫的好似煮熟的虾,一直红到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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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司云修的声音越来越近,高大的身影站定在她面前,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我是说过,在我心中没有人比西陆的子民更重要,包括你。今日我便再说一句,你虽不如我西陆的子民重要,但你比我自己更重要,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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