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演员的自我修养(2/2)
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
此时此境,让吴品想起儿时骑马打架前总要念叨的那句电影台词。每当领院的“敌人”们统统被他打趴下,父亲总会第一时间出现,用中国最后一个骑兵团长的马鞭教导他什么叫“暴风雨就来了”。
私下里父亲常说打仗不好。
吴品不明白为什么,想着想着,一不小心就长大了。
长大的吴品果然没去参军,他以干休所老老少少都大跌眼镜的成绩,大摇大摆走进中青院。他的导师是新中国第一代科班出身的外交官。那时的导师每周要上五节课,绝不像现在这样挺着老板的大肚子扔下空白的项目报表扭头就走。导师每次上课必先在黑板上写上“兵者,凶器也”几个大字,然后将粉笔扔出漂亮的弧线,刷刷帖上一排照片。
照片全是黑白的。有号啕大哭的孩子,有面色呆滞的士兵,也有沿着河岸漫漫无人的村庄,唯独不见血。
导师从来不对这一独特的开课方式作任何解说,只是用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略带一点阴沉,轻轻说道:“今天我们继续学习‘光说不练’那点事儿。请翻开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员的自我修养》,第一页。”
90年代初的大学校园有很多舞会,但吴品更喜欢抱着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靠在舍管大妈门外,听电视前排排排坐好的女生们叽叽喳喳谈论赤名梨香和永尾完治那点事。
终于有一天,未来会给他生下一个像雪那样漂亮的女儿的姑娘,走过来对他说:“你抱本破书耗在这里是泡不到妞的。”
“那怎么泡?”他问。
“会跳舞吗?”
“不会。”
“唱歌?”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
“得得得!”
“不、不好听?”
“有你这样引人注意的吗?讨厌。”
傻傻笑着,吴品把屁股往后挪了挪。他听到88式通用机枪扫射某个窗口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亲切,也很危险。他不能肯定下一颗子弹会不会打进他的身体。敌人不会便宜我的,他心里想。
再好的演技也敌不过子弹。
在子弹面前,曾经害得cia西太平洋主管引咎辞职的一级红叶勋章获得者仅仅只是一条身体。
所以他现在还不能出去,只能耐心地等。凌晨下的前方,那间印象中的24小时便利店附近隐隐有些动静,他相信那一定会有自己的部队。部队可能已经发现他,但不可能马上确定是敌是我。他也不能喊,因为他相信给他一支枪的敌人此时并未离开。
等吧,看谁耗得过谁。
“你听到枪声了吗?”
“到处都是,首长。如果你说的是六班,他们刚刚报告说,通机组已对维修所东侧平房窗口疑似狙击手的目标实施了有力压制。”
“窗口........”
“嗯,那几间平房原来是铁路职工宿舍,墙壁很厚的,步枪弹都打不穿。”
对于六班报告深信不疑的一排长,碰上肖杨的目光。
“电影看多了吧?”肖杨的口吻不无讥讽。
一排长耐心说服自己不要生气,深吸一气后,他问:“哪儿不对?”
“屈指可数的窗口跟靶子没什么两样。a军在伊拉克练了那么多年的巷战,会比我更傻吗?”
“好吧。我马上.......”
“不!”肖杨止住一排长重新扳过喉式对讲机的动作,“六班有六班的判断,就算判断错了,你现在遥控指挥只会是错上加错。”
一排长怒了。他17岁入伍、19岁选派驻黎维和工兵营、20岁选派国际侦察兵大赛、21岁作为cb师直属队唯一的非大学生提干对象保送昆明陆院,每一份功劳、每一项荣誉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肖杨算哪根葱?要不是出身好(本科生)、运气好(落人谷幸存),再加上“朝中有人”(林兰),能坐火箭似地窜上正团职干部岗位?这么想着,一排长将麦线一扯,连对讲机一起塞进口袋。
肖杨没注意到一排长的小动作。因为此时他正趴在地上,用耳朵去寻找突然消失的敌人。几分钟以前,他亲手宰掉一名倒地之后才松开枪的敌人,那敌人就像身后这位排长一样,曾经血气方刚。
更多的敌人消失了,不代表战斗已经结束,正如飞机溜走之后往往会召来炮击。
“你说师长会不会已经挂了?”肖杨突然问。
一排长笑了。
23岁的中尉排长拍了拍29岁的上校副参谋长的肩膀,安慰道:“如果他挂掉能让我们回家,那应该是挂了。”
肖杨点点头。他听到风中有一些声音,正蠢蠢欲动。
“先把他们送回家。”肖杨轻声说。
一排长往前挪了几米,凑着不知从哪流出一地的水,搓了一把脸。水很冷,但水里的泥渗着某种温度,让人无法平静。一排长喘着粗气摸索着,在旁边某位队友背上的兜里摸下一枚枪*。
“没了?”
“总比没有强,排长。”
一排长插好那枚枪*,往身后看了看,看到肖杨伸出的左手扣住起拇指和食指。
*往肩里猛地一撞,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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