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五六（2/2）

三王爷目露讶异，继续点头。

“发声可有变得沙哑了一些？”

“确实如此。”三王爷恍然。

“他的确得了一种慢性疾病，肌肉逐渐变得僵硬直至失去行动能力，后期脑有可能废掉，俗称痴呆，且还会引发中风、心疾等并发症，属于医无可医的绝症。”贾环笃定道。

“能活多久？”三王爷面容沉静，仿佛讨论的那人并不是自己的父亲。

“这个说不清，若他之前身体康泰，兴许能撑个十几年，不过即便死不了，也会变成无法行走无法思考的废人。身体素有顽疾沉疴的话，也就五六年光景。”贾环捻了一块糕点送进嘴里，重又变得漫不经心起来。

“五六年，尽够了。”三王爷淡笑，渐渐觉得眼皮有些沉重，拍开少年手里的糕点，又令曹永利搬走炕桌，将少年揽入怀中抱紧，呢喃道，“我困了，陪我睡一觉。”

贾环被他一个接一个的哈欠传染，也觉得倦意丛生。

两人搂在一处，近地能闻到彼此呼出的气息。

似想起什么，已闭眼安睡的三王爷忽然挣扎着醒来，一字一句慎重开口，“环儿，与你相交并不为拉拢荣宁两府，在我心里，它们连你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得。你就是你，冰天雪地中与我相遇的环儿，我若一天不死，便护你一日。”

贾环没有回应，嘴角却悄然上扬。房间里很快安静的落针可闻，只剩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

曹永利站了一会儿，见两人直接搂着就睡了，用体温互相取暖，反忘了盖被，便要迈步过去。

“等等，别过去，会死人的！”萧泽连忙喝止，“我来，你站那儿看着就成。”

曹永利吓了一跳，僵硬的站在原地。

“三爷，我是萧泽啊三爷，我帮你们盖被，您可千万别对我动手啊！”萧泽蹑手蹑脚走到床边，那声音那语气，要多谄媚有多谄媚，听得曹永利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贾环似有所感，轻轻翻了个身。三王爷无意识收紧手臂，将少年颀长纤瘦的身躯严丝合缝的嵌入怀中，紧皱的眉头这才缓缓松开。

萧泽站了一会儿，见两人没有别的动作，这才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将被盖上，指着少年伸入枕牢握匕首的手对曹永利说道，“看见了没？贸然靠近便会被一刀割断喉咙。这位可是连睡觉都能杀人的主儿，伺候的时候小心点，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曹永利冷汗都冒出来了，一叠声儿的向萧泽道谢，偷觑搂住少年不肯撒手的主，迟疑道，“你觉没觉着他两的睡姿有点奇怪？”像交颈鸳鸯！

当然，后半句他没敢明说。

“哪里奇怪？他们向来都是这么睡的。只有在环三爷身边，王爷才能睡得这样沉这样香。半个月没睡踏实了，走，别扰了王爷。”萧泽很是淡定的跨出房门。

曹永利又回头看了一眼，终是压心底的怪异，轻手轻脚出去。

两人一觉睡到日落西山。三王爷的病果然大好，晚膳吃得有点多，在院里逛了小半个时辰才依依不舍的回府，临走前约好次日一块儿去听戏。

贾环目送马车走远才一步一摇的晃荡回去，半途与匆匆而过的平儿撞了个正着。

“三爷恕罪，因琏二奶奶病重，我才一时慌了神。”平儿连忙弯腰赔罪。主虽然看不起这位庶，但她一个人却是不敢招惹的。

“终于病重了吗？”贾环哼笑，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平儿缩在袖里的双手，这才慢慢踱步离开。

终于病重了，什么意思？平儿反复咀嚼这句话，几乎快要入魔，还是立在她身后的大夫忍不住催促才令她猛然回神。

送走大夫，她盯着自己缠满布条的双手看了一路，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不顾仪态的撩起裙摆飞奔。

“奶奶，奶奶，大事不好了！”撞开门帘，她上气不接气的喊道。

“什么不好了？再大的事也别来扰我，滚一边儿去！”王熙凤双手刚上了药，正觉火辣刺痛的厉害，语气有点冲。

“奶奶，我们，我们不是病了，是中毒了！”平儿将路上遇见环三爷的事说了一遍，细细分析道，“那状上一定有毒，否则他怎大大方方的让人去偷，否则他怎知道你会生病？他方才还盯着我的手看，那眼神诡谲莫测，骇人极了！奶奶你瞧，我这儿也溃烂了，当日我就是把状放在胸前的暗袋里！”平儿拉开衣襟，露出红肿溃烂的胸口，粘稠的脓水正从血肉模糊的肌理中渗出，景象十分可怖。

“你胡说什么！世上哪有如此邪门的毒药！不可能的！”王熙凤不肯相信，但剧烈起伏的胸膛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慌乱和恐惧。

“奶奶你等着，我去问问那些接触过状的人，看他们究竟有没有得同样的病。”平儿说就要掀帘出去。

就在这档口，一名身材瘦小容貌普通的丫头闯进来，跪便砰砰磕头，哭求道，“琏二奶奶，太太叫你再救她一回，她病的很重，需要看大夫！”

“什么病？”王熙凤颤声问道。

“她双手烂的，烂的只剩骨头了。”小丫头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浑身的皮肤像窗户纸一样斑驳脱落，眉毛、头发、睫毛都掉光了。”

王熙凤心里勾画出王夫人现今的模样，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平儿急促开口，“你呢？你的手有没有事？”

那丫头眼泪掉的更凶，伸出红肿溃烂的双手，磕头道，“奴婢也病得很重，求奶奶救命啊！”

“混帐！太太是得了麻风了！你跑过来是想传染给我吗？滚，快给我滚出去！”王熙凤拂落炕桌上的茶具，怒吼道。

“不是麻风，真的不是麻风！整日里与我同吃同住的丫头们都还好好的，一点事没有！琏二奶奶求你了，求你救救太太也救救奴婢吧！看在奴婢一家都替你卖命的份上！”丫头哭得昏天暗地。

十指连心，就烂得见了骨头，又摔了东西，王熙凤痛得死去活来，恨不能满地打滚，哪还说得出话？

平儿俯身低劝，“嘘，快别哭了，这事儿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咱们都要被送到乡庄里去。你想想，就病得重了，乡无医无药又环境恶劣，岂不是叫我们去死？”

丫头果然不敢再哭，只不时抽噎两声。

“我问你，太太拿到状后做了些什么？”平儿继续发问。

“她把状撕了，然后又捡起来烧了。”

“撕了，烧了，把毒气都逼出来了，难怪她病得比我们都重！”平儿就聪明非常，几乎立时便想通其中关窍，心里越发没个着落。

王熙凤此刻已冷静来，咬牙道，“你先回去，我明日便派大夫去给太太看病。当然，不会忘了你。”话落冲平儿扬了扬颚。

平儿忙拿出一锭银塞过去。

丫头触及平儿缠满布条的双手，惊愕的看了她一眼，跌跌撞撞的走了。

待晃动的珠帘归于平静，平儿正欲说话，王熙凤却先开口，沙哑的嗓音中带着牙齿磕碰的咯咯声，“你立即派人去寻青柳。她是第一个接触状的人，若她也病了，我才肯信。”

平儿垂头应诺，快步出去，看见远处被无尽夜幕吞没的最后一丝亮光，忽然想起环三爷黑漆漆地，深不见底地，死气沉沉地双眼，滔天的恐惧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