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重楼（2/2）

放下公孙策的左手，又放下右手，重楼凝神思索了片刻后，便动手脱去彼此上身的衣物，自己再盘腿坐在公孙策的背后，双手按在他的背上。只见光影闪动处，两人头顶皆冒出几缕白烟。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吧，重楼方才收功停下。

取过盖子手中的细棉方巾，重楼擦拭着身上的汗水，之后再穿上僧袍袈裟，又是一位宝相庄严的法师了。

从始至终公孙策都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乖巧得就像一个牵线布偶，任凭他们折腾。

“笃笃”的木鱼声里，重楼不停地用拇指拨弄着手上的佛珠，嘴里轻声念诵佛经的时候，公孙策已经在盖子铲子的帮助下，衣着整齐的依然盘腿坐在地板上用手指梳理头发。

听着听着，公孙策呆滞的眼睛里有时会闪过几丝亮光，梳头的动作会相应地停顿一下，脸上也会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每当此时，盖子铲子就好像看到了回京的希望。可惜，再长的佛经也有念完的时候，然后公孙策就又恢复了以手梳头的动作。

放下手里的木鱼，重楼整理好身上的佛珠和袈裟，就坐在桌边，慢悠悠地喝着白玉杯里的桃花茶。盖子和铲子心里就算有再多的疑问，也只有耐心地等待。

尖细的下巴，大得吓人的眼睛，明显的锁骨，骨头突出的指关节，纤瘦、苍白的身体像是吹口气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这是重楼第一眼看到公孙策的印象，让他完全不能把面前的这个瘦得脱形的病弱少年和墙上的那副神采飞扬的自画像，当成同一个人。

好在经过半个月的治疗，虽然还不能接受正常的食物，只是食用新鲜桃花和清水，但是气色明显比刚来时好很多了，半夜梦游的事情也没有再次发生。当然，这并不是说病人已经康复，只不过是暂时克制了病情的恶化罢了。如果病人精神再次受到刺激，那么一定会旧病复发。

白玉本有镇静安神的功效，再辅以新鲜桃花和易筋经，自然事半功倍，只是这些都无法驱走盘踞在公孙策内心深处的心魔。

何谓心魔？贪恨嗔痴妄，是执念，也是心魔。正所谓“心魔者心之执念也”，欲正为魔，欲恶亦为魔。人，最大的敌人便是自己。

人之所以痛苦，就是心里有这样那样的执念。放不下又抛不开，长年累月地积累在心底，留给自己的只能是无穷无尽的烦恼。

静心醒世，戒骄去怨，淡然浮华，谢却菲薄2。这十六个字，就是破解心魔的真言。可惜知道的人很多，但是真正做到的人却很少。

“住持，晚课时间快到了。”门外传来小和尚清远的声音，打断了重楼的沉思。

“好的，就来。”重楼法师起身后，双手合十又对盖子铲子正色道：

“阿弥陀佛！今日起，公子将随贫僧一同前往见行堂做晚课。”

盖子和铲子互看了一眼，齐声抱拳说道：“一切有劳大师了。”

申时已到，见行堂内，僧俗左右两边分开，排班而立。黑白分明，均寂然无声。

晚课伊始，僧俗均双手合十，互相鞠躬或行礼。第一声清脆的引磬声响起，在住持重楼法师的带领下，众人依次向诸佛菩萨叩拜行礼。接着，木鱼声、法鼓声、磬声轮番响起，晚课便正式开始了。

暂时照顾公孙策的那两个小和尚——清远和清逸发现：除了刚进来的时候，公孙策的面上显得有些惊疑外，接下来的行为并无异常。甚至也不用人提醒，旁人如何动作，他便如何动作。那眼神清澈、面容肃穆、口型一致地跟着众人念诵经文的样子，说是已经在庙里修行了几十年的居士也不为过。

晚课结束后，僧人和居士照例要在回元堂吃晚饭。通常，住持只在自己的方丈室内用餐。但是，住持重楼法师想借用众人一起用餐的氛围，帮助公孙策早日食用正常的熟食。

按照重楼的吩咐，放在公孙策面前的只是一碗熬得十分软烂的青菜粥。重楼有些紧张地看向身边的公孙策，不知道等下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公孙策有任何进食的反应，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这该如何是好呢？

“住持，可以开饭了吗？”耳边传来清逸小小的声音。

重楼这才醒觉，住持不先吃饭，其他僧人居士又怎能开饭呢？面对众人，他有些歉意地笑笑，便舀了一勺青菜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见状，众人纷纷双手合十回礼后，也拿起了各自的碗筷开始进餐。

看到公孙策徐徐咽下嘴里的食物后，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样子，终于让重楼法师放下了悬在心头的石头。结果，那天的晚饭，重楼法师竟然比昨日多吃了两个菜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