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遇篇:奈何(1/2)
闻人风在定安侯府呆了一冬,而楚遇也跟在在隔壁越过一冬,前面的多年都是在深宫里度过,楚遇也习惯了这样的冷清,而一墙之隔的那边,那个女孩的声音却鲜少响起来,只有日头比较好的时候,会听见她吩咐一个叫做“清歌”的小丫头搬凳子,拿书,晒太阳,连着晴几日,就会听见她念一些草药的名称,从“紫萱”到“白芷”,从“半夏”到“陈皮”,他有时候听得也只是一笑,没想到那女孩还懂些药理。
他只是个过客罢了,不过有时候听着隔壁那个清清脆脆的声音,倒是颇有些聊可慰的感觉。
想来不是个受宠的,很少听见有其他人的声音,但是来了也是丫头,嘴皮子耍得颇为利索,看来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但是那女孩像是浑不在意,想来不过十来岁,就有这般的心境,倒是让人觉得颇有趣。
这般看来,倒生出些微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
但随即又不由的淡淡的一哂,他和她,有什么干系。
冬日过去,闻人风便要离开了,连带着,楚遇也必须离开。
临走的时候,想起这三个月来的时光短浅,不由想要见见这个女孩,哪怕不知道姓名,说上一两句话也算是了却了心愿。
才十岁出头的孩子,不过经了些风霜,比旁人早熟罢了,对“风月”二字,也不算开窍。
从南国离开之后,闻人风意外得到一个法子,治好了他的脸。而之后,他和闻人风分道而行,开始在红尘中颠倒前行,在皇家呆着的人,权谋也算是眉间心上,屈指弹来,他本性便聪慧非凡,远走多国,自然有另外的一番见识。
彼时心机渐深,这国家之间的谋处,与他而言也不过如此,但是对于一个注定活不过二十一岁的人来说,任他江山万里,权势滔天,到头来也不过一抔黄土罢了。
不过有些人,兜兜转转,那是命中的劫数。
他依然记得那日,响晴响晴的天,从高空里盘旋出一只雪白的大雁,然后“咻”的一声落下来。
南国和西塞的边界,总是这样的天气,哪怕是冬日,那样的寒冷也是高而辽阔,不比南方,像是私语一般的缠绵。
知道自己的生死不过如此,就将心中的那份纠结给放下了,于是全做了天涯行客,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三教九流,只要合得来,都是一杯薄酒,兴尽此生。
而那日,干燥的天气里带着些微的寒意,他和慕容客正在围炉夜话,炉上还温着一壶酒,然后听到了一串清爽的驼铃声,这般的声音,一听便是女眷,两人虽然算是不拘小节之辈,但是面对世俗儿女,也知道回避。楚遇将棚子的帘子微微挑起一个缝隙,便看见一辆马车在外面稳稳当当的停住,夜色虽然深了几分,但是他还约莫看得清,一个十四五岁的素色衣衫的少女怔忡马上下来,风有些大,吹得她的发有些凌乱,以至于他只淡淡的看见一个模糊的侧影。
他也未曾在意,于是和慕容客相对一看,然后拂袖而去。
而那一壶酒,最终没来得及带走。
而当他在见到那壶酒的时候,是在三日后,他一个人在草原上且行且走,却突然听到马嘶声,按照他的经验,立马便知道马受惊了,而那马声嘹亮而广阔,一听便是好马。
他不由生了些许好奇心,便跟了过去,只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场上面,少女一身淡色的衣衫,那般柔弱的手,衬在那鞭子上,不知道怎生的如此凌厉。他只瞥到那清瘦的背影,他笑了笑,这个少女,岂非就是那日马车内的少女。
他向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是这次却骑马上前,那匹马像是发疯了一样的狂躁,他伸手过去,想要帮她提住缰绳,或许是因为慌乱,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他只握上她的手。
他几乎就想要松开,却不料那少女却只是对着他淡淡一笑,道:“谢谢。”
楚遇只觉得那笑意从内心深处蔓延出来,一点点吹开漫野的花朵,他将自己的手松开,少女却伸手对着他道:“多谢大叔的救命之恩,今日寒气逼人,不如小女请一顿如何?”
那声音丝丝缕缕,一字字出来,却像是咬着他的心一样。
尽管隔了那么多年,但是他却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在定安侯府的一墙之隔,他曾经听了这少女一冬的声音,虽然变化少许,但是那股子里的东西却依然在那里。
楚遇忽然想笑,大叔,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络腮胡子,谁知道他只是比她大一岁多呢?
不过,现在能说上一句话,也算是了却了心愿,他悠然的看着她,道:“好。”
但是当小屋你的火炉的光点照着那青瓷壶的青釉的时候,他还是微微愣了愣。
她笑着勾了酒壶,然后满了一杯递到他的面前:“难道这不是大叔你的吗?”
她将“大叔”二字咬得特别的清楚,那双眼睛含着笑意看着他,却是一场静了浮华的乱梦。
他垂下眼眸,知道这少女恐怕连自己的年纪也看得清楚了,不过对于她为何会猜出这是他的酒壶,他还是微微奇怪,他伸手接过,微微晃了晃酒杯,只看到那酒水透亮如清泉,却泛着些微清新的绿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解释道:“这壶中的酒是西番的紫葡,便是皇宫贵族也难得一见,喝过之后三天香气不散。可能大叔你没有闻到,你身上带着淡淡的紫葡香气?”
楚遇微微挑了挑眉,笑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他知道她是个心境淡泊的,也就无需在意男女之别了,于是饮了这样的一杯酒,滚入唇舌,莫名的便有了欣喜之意。
楚遇再非当年模样,于是谈性骤起,将这一路上的风景趣事娓娓而谈,而那个少女却仿佛没有阻隔,若非楚遇知道她处在那定安侯府内,说不定倒认为她也行了万里路。
一个人万不该对一个异性产生兴趣的。
末了的时候,酒趁哀弦,灯照离席,他觑见她微微绯红的靥,像是烟雨过后被夕阳晕开的霞光,他微微撇开自己的眼,却愈发将手中的酒杯捏紧。
然而知道这份沟壑,即使是用尽一生之力也难以跨越。
她醉了去,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一缕发丝温柔,他用手不禁微微一扫,那少女睁开迷迷蒙蒙的眼。
他忽而愣住了,却没有料到她会突然睁开眼,一时间却有些手足无措。
活了这么久,他却没有担受过这般滋味,但是那少女却无一点在意姿态,看了他一眼,复又这般的睡去。
她就这般的相信自己?
楚遇微微眯眼。
他的目光徐徐徘徊,十六岁的少年,迷蒙的心思在深深浅浅的蔓延,那些隐秘的心思,没有出现之前尚能自持,但是有一天勃发,带着不能说出的羞耻。
他有了汗意,但是心动来得毫无理由,他忽然又觉得悲凉,这般的心动,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站了起来,想了想,然后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块玉佩,他低下头将玉佩放下,道:“相逢便是有缘,若有一日再见,咱们共话。”
他想着她必定没有听见,这般冠冕的理由,不过是压住那些没来由的心思。
这一生,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他想了想,抬手顺走了她发上的一支玉簪,细细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趁夜而去。
这万般心情,落下玉佩的时候是枉然,但到了最后,才发现这只是阴差阳错的罪孽。
虽然有一番心思,然而偶然邂逅,自认为也放得下,而后数年,那少女的印象也就越来越淡了,淡的就像窗外的月色,一捞起来,什么也没有。
而回到楚国的时候,成元帝为他定了一门婚事,和南国联姻。这种政治间的事,他不过笑笑,随意他们怎么折腾罢了,不过,那个女人嫁过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掀了桌子。
然而他最终没有等来那个少女。
她在半途中逃走了。
竟然有这般的勇气吗?他这才上了几分心,瞥了一眼那婚牒,上面“定安侯女江蓠”六个字触目惊心。
前后一对照,所有的细枝末节开始层层叠叠的联系起来,他伸手抚摸上那两个字,心中有瞬间的刺痛。
近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的不好了,半夜痛醒的时候常常会捂上心口,那里空落落的,像是有永远填不满的沟壑。
疼痛深入骨髓,已经无能为力。
但是,江蓠……
这两个字像是遥不可及的梦,带着短暂的美丽,因为目睹过而愈发的残忍。
他闭了眼,已经有人将“江蓠”的逃跑路线给禀告了上来,他想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她。
只要去看看她,看看她是否安全就好了,他骑着马,追上了她,然后在暗处看着她,看着她笑得肆意,他心中最终的一丝犹疑最终落下,他永远也没有办法给与她幸福。
这时候的楚遇,骨子里依然是自卑的,对于江蓠朦胧的好感最终被身体的原因而阻隔在天涯之外,他一个将死之人,何去谈什么爱呢?何必浪费人家姑娘一生呢?
这样,也好。
来日纵使相逢也应不识,不论心动与否,这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与她无关。
他强压下心中那刺痛的枉然,只来得及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最终冷涩一笑。
然而他却没有料到,离别不过是开始。
楚遇大病了一场。
这一次厉害些,昏迷了将近三个多月,若非闻人风刚好在,说不定这次大概也就随了黄泉。
等到醒来的时候,只看到湛蓝的天空飞过几只青燕的影子,春日里梨园的歌声像是紧绷的红线,拉得越来越细,越来越细,仿佛“嘚”的一声要断了。
像是他的命。
三个月足以发生许多事情。
三国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足够强大的一个国家必定导致所有的失衡,而这三个月,烽火突起,实力强大的周国首先发动战争,开始蚕食鲸吞。
大抵因为南国有定安候坐镇,所以大周竟然从楚国的西北地开始推进,但是做的十分的隐蔽,并不是正规军队开始前行,而是野军。这样一来的话,划定就模糊了。
这是野军,西北那边的土地一片荒芜,几乎没有任何的人烟,在某些保守派的认识中,为了这些土地和大周动手好不明智。
楚遇从来都不在权利的中心,只是冷冷的看着,心中只略微一过,便知道,楚国这次,恐怕难以善了。他虽然生在楚国,但是这个国家却并没有给他任何的安慰,人情淡薄到了极处,这天下行走的,都是他的故国。
楚国最终还是没有将此中的厉害抓住,于是任凭周国莫名其妙的圈了五十里的土地,然后周国就这样安静下来。
楚遇看着这暂时的平静,却只是摇了摇头。
而在以后的一年中,楚国和南国江山易主,楚国楚原等人争夺皇权,最终落到了一向平庸的楚晋手中,而南国的定安候也在此时去世,皇权争夺内忧外患,一时间风云骤乱。
楚遇负手站在高楼上,心中叹了一声,乱世来了。
乱世来了,那么,那个少女呢?那个名叫江蓠的少女呢,她怎么样?
到了这个时候,那个名字才再次浮起来,沉淀到心头。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没有料到当他再次见到江蓠时,是在边城破了的那日。
城破的那日,他在城墙上开着四处逃窜的流民,大军压来的时候,他只看到那千军万马的前面坐在马上的男装少女。
江蓠。
那一刻猛然击中心扉。
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这世间千回百转的路,但到了最后,却只有那样一个人,那样一条路。
此时的她锋芒毕露,耀眼的叫人看不清楚,他想起那年冬天的那道身影,一瞬间竟然有止不住的心潮起伏。
那夜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想要见她一面。
夜深千帐灯。
他从暗处看她,却见她解了头巾,灯火下的发丝柔软而美丽,像是一汪水藻。
她站在灯火中,一双眸子闪烁着恬静的光,她拿起书案上的羊毫笔,慢慢的写着,那发丝扫过她的眉眼,黑是黑,白是白,那一刻,他才发现,女性的美丽,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他近乎贪婪的看着她,时间仿佛流水一样,就这样直到天明。
以后的日日夜夜,他都隐藏在暗处,看着她果敢而决绝,看着她淡然而忧伤,外面的风光不足为人所道,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看见她眉间一闪而逝的疲惫。
她不喜欢吗?
楚遇突然想起很久之前那个拿着书晒着太阳的悠闲少女,可能那才是她最想要的生活,但是却怎么走上了这纷争的道路。
他依然默默的注视,默默的守候,就像静候一朵花的盛开,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到了五月,他的身体已经越发的不行,有时候意志力像是薄弱了,恨不得上前,不再隔着那些天堑,握一握他的手,只要握她的手就好。
夏日的夜里,泠泠星光,浸入水中,水草从河中冒出来,他看着她一个人前行。
他再次“意外”和她相逢。
是陌生人,却也是故人,另外一张人皮面具,却永远不敢将真面目给她看。
他知道她本就随遇而安,一杯酒,一个人,便是一场欢宴。
她像是再次遇到了故知,不在乎她现在的身份,有多少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江蓠似乎又是不胜酒力,醉了的时候,她躺在芦苇丛中,那些粗糙的芦苇尖滑过她的脸,他看着那芦苇尖在她柔嫩的脸上划下一道若隐若现的痕迹。
她到底是个女孩儿啊。
他心底里生出无限的怜惜,不论那烽火中的人是多么的锋利,然而她依然是柔弱的,需要人去爱护。
然而那个人终究不会是他。
心口的痛意无法阻止,他目光一转,看见她系在腰上的玉佩,那一刻仿佛如被雷击,千言万语交织在一起,冲动也仿佛无法克制,他颤抖着,最终只能忐忑的问了一句:“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姓楚的人?”
“楚?楚什么?已经分为十三郡的楚国吗?还有什么?”
她醉意朦胧,吐出的话语也像是沾了水的糯米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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