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2/2）

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啊！面对百官和太上王，她不但泰然自若，不卑不亢，甚至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含沙射影地数落了一番，他们竟然还找不出话语来反驳她！

主位上，击掌声响了起来，赢颂冷笑道：“好一张利嘴！寡人只说了一句，你就回顶了这么多句，这就是你对待长辈的礼数吗？”

“别人敬我一尺，我敬别人一丈！太上王陛下如何待我，我便以如何的态度回敬，天经地义！”

赢颂脸部的肌肉抖动了下，气得不轻，还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即便是他的儿子，也不敢如此公然奚落他。

“很好，那咱们也不必客套下去了。明人不说暗话，寡人今日请你来，就是要郑重地通知你，彻儿很快就要和宋国的公主成亲，而宋国公主就是我秦国未来的王后，其他对王后之位有所肖想之人，寡人劝她还是趁早放弃为妙！”

重行行低低地笑了起来：“此事若是太上王陛下真的做得了主，那么此刻还请我来这里做什么？不是多此一举么？”

光华划过她的眼际，明媚无比。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要娶王后，娶谁人为王后，这恐怕还是得看阿彻本人的意愿吧？阿彻的性子如何，恐怕你做父亲的也多少了解，没有人可以强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倘若将他逼急了……”

凌厉的目光再次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我敢保证，今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大臣们身子齐齐颤动了下，他们毫不怀疑，大王的确会这么做的。他们夹在大王和太上王之间，两边难做人，他们也无能为力。

她的眸光一转，若有若无地飘向了赢颂，继续说道：“就算是太上王陛下您本人，也不愿意见到父子反目成仇的一幕吧？”

赢颂冷眸骤敛，狠狠地拍击座椅，喝道：“大胆！你是在威胁寡人吗？寡人不妨告诉你，寡人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了秦国的千秋大业着想。落叶大师曾经为彻儿算过命程，乃是大凶之兆，必须找到一个生辰八字旺他之人与他成亲，才能化解这场灾难。而宋国公主正是那最佳的人选！所以，不管你和彻儿之间的感情究竟有多深，也不管你是蓝雪国公主还是蓝雪国太子也罢，总之有寡人在的一日，你就休想入主秦国的后宫。”

“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重行行冷声大笑了起来，“就因为一个狗屁僧人的三言两语，你就信以为真，不但让你的亲生儿子自幼饱受他人冷眼，更将他狠心地丢弃到了黎国为质，你配做一个父亲吗？还敢谈什么千秋大业……你先扪心问问你自己，你作为一个国君，不但没能让秦国的疆土扩大，反而让黎国占去了数座城池，边关的蛮夷连年侵袭，边关的百姓无法安居乐业，你尽职了吗？你作为一个父亲，养出了一个欲意弑父篡位的二儿子，又让一个天资聪颖、满怀抱负的大儿子自小饱受苦难，你尽责了吗？你作为一个丈夫，却让你的妻子在生完孩子后就远离了秦国，在异国他乡饱受孤独，受尽世人的背后指点，无法与自己的儿子相见，你惭愧吗？”

“你身为一国之君，无法尽职；身为父亲，你无法尽责；身为丈夫，你无情无义……试问，陛下您这一生究竟有多失败？难道您真的一点觉悟也没有吗？”

赢彻方从宫外回到宫中，听说父王携同文武百官召见了重行行，他的心底立即升起了腾腾的怒气，正急匆匆地赶来想要闯入祥云殿阻止。刚至殿门外，就听到了重行行这一番振振有词的质问，他脚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或许是他太过担忧了，她何曾是个肯吃亏之人，这天底下又有几人能在她手底下讨得便宜呢？

平常就连他也不敢如此质疑和责备父王的不是，可她却敢，她的每句话都很有力度，让人无法反驳，他想，父王一定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父王身为一国之君数十年，每日里耳边听的都是臣子们阿谀奉承的话语，何曾有人当面如此质问过他的不是？

赢颂的确是气疯了，右手指着她，不停地发颤，嘴皮也在发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这一生真的有这么失败吗？

短短的片刻，他好似老了十几岁，所有的神采都在瞬间消失了。

他在位数十年，没有任何的功绩，反而让秦国的疆土缩小了不少，城池被黎国侵占，迫使他不得不将自己的儿子送去黎国为质。作为一国之君，他是失败的。

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自小就被他疏离，父子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感情可言，后来又被他送去黎国，再相见时，父子之间变得更冷漠了；三儿子无心王位，暂且不论；他最看好的二儿子狼子野心，为了谋夺王位，竟然生出了弑父篡位之心，他险些就丧命在了自己儿子的手中。作为父亲，他更是失败的。

至于花语夫人……他的心狠狠地颤动了下，若不是重行行提起，他几乎就要忘记了那个有着男儿一般智慧和刚烈性情的女子。当初被她吸引，也是因为她的才华和性情，他是真的爱过这个女人，只可惜自从她的孩子出生后，他们之间的矛盾便也越演越烈，直至到了非决裂不可的地步，再也无法挽回。

花语，你还肯原谅寡人么？

赢颂颓然地向后一仰，摊坐在了主位上，神情落寞。

大臣们见着他这副神情，一个个心里开始不安起来。这重行行的话大逆不道，按着太上王的性情，非下令杀了她不可。然而她毕竟是蓝雪国公主的身份，牵涉到两国的政治，不能擅动。他们一个个细细打量着太上王的神色，想知道他究竟作何决策。

重行行说完这一番话后，心情倒是顺畅多了，但是回头看赢颂现在颓然的神色，心底有些不安。他好歹曾是一国之君，是长辈，她这么当面数落他的不是，是不是太过忤逆了？

踌躇间，赢颂终于开了口，幽幽说道：“你说的对，寡人这一生的确很失败。寡人愧对秦国百姓，愧对儿女，更加愧对花语夫人……所以，在寡人的一生即将终结的时候，寡人必须弥补这一切的过失，不能让错误继续下去。”

重行行眉心一动，以为他终于想通了，谁知他忽然语调一转，又说道：“在寡人有生之年，必须为秦国未雨绸缪，防范一切危机于未然。落叶大师乃是高僧，他所算之事，从无错漏。他曾言彻儿是魔君转世之身，想要克制他身上的魔性，就唯有找到一个生辰八字与他契合的女子嫁他为妻，而此人就是宋国的公主宋仙瑶。只要他身上的魔性永远不会发作，那么他就不会成为天下人的公敌，他也就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辈子。寡人已经负了他，让他自幼饱尝苦难，现在寡人要弥补他、保住他，所以寡人就是费尽一切心机，也要阻止你和他在一起！”

这是什么歪理？

重行行实在无语。

这时候，大殿外传来了赢彻冷冽的声音：“倘若这就是父王您所谓的弥补，那么我宁可不要！”

“你们看看此人是谁？”所有人转目望去，只见赢彻大步流星地走入大殿，手里还捉了一个僧袍罩身的僧人。他的右手向前使力，将僧人狠狠地丢至了大殿的中央。

“落叶大师？！”

赢颂激动地从主位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指责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落叶大师？他是我秦国境内的一代高僧，佛法通天，你如此亵渎高僧，会遭天谴的！”

说着，他亲自上前去搀扶落叶大师。

“阿弥陀佛。”落叶大师处境狼狈，但依旧是一副高僧的模样。

赢彻走到了重行行的身旁，大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其中，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一代高僧？”他讥讽地挑了挑眉稍，“那就让他算算，他今日是否能活着离开王宫！”

“放肆！你怎可对大师无礼？”赢颂对于儿子的态度，很是恼怒。

落叶大师却是一脸的淡定，他的视线轻轻地飘过赢彻，待见到他身边的重行行时，看透世事的清澈眸子突然间发生了变化，露出惊异之色。

“你、你……”

赢颂也跟着看向重行行，见到落叶大师如此惊异的神色，很是不解，于是主动为他介绍道：“大师，这位是蓝雪国公主重行行。”

落叶大师你了好一阵才终于恢复正常，双手合十，朝着重行行虔诚地一拜：“阿弥陀佛，小僧参见玄女殿下。”

他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玄女？

落叶大师竟然称呼重行行为玄女？

不止赢颂和众大臣们震惊，重行行本人也是一头雾水。

赢彻则压根就不信这疯和尚之言。

“大师，你为何称她为玄女殿下？”赢颂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位施主乃是玄女转世之身，身上拥有圣洁的力量，小僧绝不会看错。”落叶大师用着朝圣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重行行，悠悠说道，“近日里，秦国的上空魔气越来越重，不过幸好有玄女殿下的转世之身在此，正能压邪，或许就能化解此劫。”

“那大师的意思是，重行行公主在此不但不会祸及秦国，还能帮助秦国化解灾劫？”赢颂问道。

“正是如此。”落叶大师颔首。

重行行没有想到，事情会因为这僧人的出现发生大的逆转，她疑惑地瞥向了赢彻，莫不是他事先买通了僧人，故意教这僧人说这些话来糊弄太上王的吧？谁让太上王就只信这僧人的话呢？

赢彻却是很无辜，他将这僧人连夜捉来，为的就是要除去他，免得他再继续妖言惑众。可谁想他一见着重行行就态度大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连他也被弄糊涂了。

“那你说，倘若让她来做我秦国的王后，如何？”

落叶大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左右看了看两人，踌躇着叹息道：“阿弥陀佛，请恕小僧多言，公主殿下命中贵不可言，区区王后之位，怕是远衬不上她尊贵的身份。”

是啊，倘若落叶大师的话属实，那么她就是玄女转世之身。玄女乃是仙人降世，而她是玄女转世之身，那么她就离仙也不远了。一国的王后与仙人相比，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重行行挑了挑眉梢，在思索着他话语的真实性。她身上的秘密一直没有解开，慕容白也总是对此遮遮掩掩的，没有明说，或许真如他所说，自己是玄女转世之身，所以白虎神君和朱雀神君才会甘愿听从她的号令……

赢彻听了这话，却是满脸的怒意，他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落叶大师的衣领：“说来说去，你就是见不得寡人娶她为后！你这妖僧疯言疯语，妖言惑众，寡人今日就杀了你，免得你日后继续为祸秦国！”

“住手！”

“阿彻，不要！”

赢颂和重行行两人同时出声阻止，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赢彻一掌击在了落叶大师的前胸。这一掌的威力惊人，将落叶大师的心脉全部震碎，回天无力。

“魔由心生……”落叶大师只来得及说完四个字，便咽了气。

赢颂彻底呆住了。

重行行愣了愣，很快便回了神，担忧地看向赢彻。他身上的戾气太重，迟早会出大事，或许落叶大师最后所说的四个字正是在告诫他，不要让自己的心魔所控。

“你、你竟然杀了落叶大师……”赢颂颓然地向后退去，突然之间老去了十几岁，再也没有了任何神采。

“也罢，看来寡人是真的老了，以后秦国一切的事务都与寡人无关，寡人再也不想理会世事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挥了挥手，彻底心灰意冷，在近侍的搀扶下一步步离开了祥云殿，从踏出祥云殿的这一刻起，他遵守了他的承诺，从此再没有回过秦宫。他的时代是真的远去了……

大臣们一个个跪下，遥遥地相送太上王，同时也是对他们大王的忏悔。他们心中清楚，从此之后，秦国上下是真正地只有一个君王了。

“清心，现在再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你不开心吗？”

赢彻站在重行行的身后，两人临湖而立，看着她闷不作声，他心中不由地忐忑。好似从祥云殿出来后，她就一直沉默寡言，心事重重。

“阿彻，你太冲动了！要解决此事，并非非要杀了落叶大师不可。或许他真的确有能耐，能够预测出过去未来，至少他算到了你是魔君转世之身，这是真的……”

赢彻眼神闪烁了下，倏地转身，背对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是他略显慌乱的眼神，她说的对，这僧人或许确有能耐，因为他算对了他是魔君转世之身，可是他还是不能留他，非杀不可！因为他不止算对了他身上的秘密，他还算到了重行行身上的秘密，他害怕了，怕真的如他所说，她的身份尊贵无比，堪比九天玄女，那么他是否就没有资格再站在她的身边了呢？

一个是天下人避之不及的魔君，一个却是圣洁无比、万人朝拜的玄女，天差地别的身份差异，倘若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们还能相守在一起吗？

他承认，他是出于私心，可他不后悔！没有人能够拆散他们，就是天也不能！

“这僧人疯言疯语，他的话你也信吗？若是他的话都是真的，难道我还真要娶那宋仙瑶来化解灾祸不成？”他的话语带着冷意，让重行行心里一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什么都不必说了！我累了，先去休息一下。”

他至始至终都背对着她，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冷漠的态度对待她了，重行行心中很是不安。

“阿彻，不要走！”她快跑了几步，追上了他，伸手从背后将他拥住。赢彻身形一顿，就停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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