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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慧豆看着这个充满惊讶的世界,觉得自己藏得还不够深。她的前半生有两种隐藏,开始是作为想成为珊珊的慧豆,她要把那个满脸稚嫩的小女孩藏起来。后来作为珊珊,她学会了不分左右,逆向思维,为了不使自己看起来有些奇怪,她需要隐藏自己的认知和想法。
如果她想赞美明媚的清晨,她会挣扎着起床,然后说,“又是昏暗的一天。”
她看到窗边停留着小鸟,它全身黑色,头藏在翅膀下面,专心致志地睡觉,就算摸摸它,它也没醒,继续埋头睡着。
“深秋的阳光让鸟懒散,也让人懒散。”她评价道,同时感到心情的好坏和阳光没什么关系,而是跟睡了多久有关。她在凉凉的深秋会睡很久,夜晚过得很慢,醒来虽然萎靡不振,却会随着太阳升起慢慢好转。
透过窗户向远处看,会看到大片麦田和麦田间的公路,就是那条细长细长的公路,她差不多有十年没走过了。路的尽头有个小村庄,那里的泥土更黄些,气候和这里不一样,像是经历过常年的大旱。
她说,“明明只有几里的差距。”
她在学生时代,上学只需要走那条路接近镇上的部分,那时的她总感到身后空荡荡的,因为她是离学校最远的学生,如果比她还要远,也只能是住在别的村庄的学生。
就这样,她渐渐把那条路定义为“通向荒芜的彼岸”。即便她现在正走在这条路上,时不时看到电车和轿车过去,她依然会这样定义,因为在这条路上很少碰到熟悉的人或猫或狗。
当一个人已经长大并且走在街上,需要和认识的人打招呼。路边会有认出她的人,老年人居多,他们会说,“珊珊,到街上吗?”
她和珊珊让人难以分辨,可他们并不死心,识图在她俩身上找到易于辨认的黑痣和胎记,努力区分她俩的声音和姿态,只是没什么用。他们逐渐对这样的游戏失去了兴致,觉得区不区分她们也不重要。她就这样享受着当做珊珊的美好,也没了别的追求。
让她感到诧异的事还会出现,就在那条被冷落的路上,她看到了多年未闻音讯的今蔻。
她大声地喊,“今蔻。”
今蔻回过头,又听到,“真的是你!”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今蔻都不是小孩子,而是同龄人,像现在这样高挑直立,能做她的好朋友。
今蔻看到珊珊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奇怪的叫声。她不得不顿了顿脚,懊恼地撅着嘴巴,最后才吐露出不算清晰的普通话,“小珊珊,是我呀。”
“你是搬家了吗?”
今蔻点点头,“至于搬去了哪里,猜猜看。”
小珊珊说,“那怎么猜得着。”
今蔻说,“猜不着也可以羡慕我,我那里有布满溶洞的山,山脚环绕着小溪,天空飞着孔雀,水里浸泡着懒惰的河马,草地上行走着白色的瑞兽。”
小珊珊满脸迷茫,她的确不知道今蔻去了什么地方,她又问了别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是小珊珊呢?”
今蔻回答,“因为你比珊珊矮了小半截。”她接着说,“我其实住在动物园,那里虽然好,却不够宽敞,那些动物都深情而好奇地望着我,呼唤我,一一和我成为好朋友,通过长颈鹿,我可以在栅栏翻进翻出,至于外面的游客,尽管能听到他们说话,看到他们在游玩,可他们是那样常见和陌生,如同身边的空气,我无视了他们。”
“啊!”小珊珊钦佩地叫了声,同时感到自己很失败,她也想像今蔻那样,可缺乏勇气。
小珊珊说,“这听起来和七鱼差不多或是相反。”
今蔻面露幸福,“我以为再也没人会提她了。”
小珊珊问,“为什么?”
今蔻说,“因为她死了,身体被烧掉,烧剩下的摆在珊珊的柜子里。”
小珊珊说,“她死的时候并不痛苦,那时天还没有亮,大家都慌作一团,把她送到医院,她得了食物中毒,很严重,眼睛都睁不开了,可珊珊只是给她灌灌氧气,量量血压,在胳膊上扎了针,一针药能治好她吗?大伙都不怎么相信,珊珊却说这会让她无痛无觉,死得更快,果然鸡刚打鸣她就死了。”
今蔻说,“那天我做了个梦,梦到她向我道别。”
小珊珊说,“我也常常梦到她,有时梦到她找我,有时梦到我在找她,我们两个好像都迷了路,总无法相见,又凑不到一块。有机会你该去瞻仰她的遗容,也就是一根肋骨,那根肋骨正如她本人阴晴不定,有时是白色的,有时却是黑的。”
今蔻说,“她的爸爸妈妈肯定很难过,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小女儿。”
七鱼妈妈很伤心,可她后来笑了,她的笑容被人瞧见,一传十,十传百,镇上的人争先恐后过来来看,看到她站在桥边,和路人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就笑了。
七鱼妈妈说,“七鱼死了,死了两遍,死就死了,还要被烧成灰,我听到她的心在燃烧,那是细微的轰鸣,就像燃烧到尽的篝火坍塌,你不觉得这很好笑吗?”
路人说,“一点都不好笑,忘掉她吧,想想你那六个女儿不都好好的,你的外孙也长大了。”
七鱼妈妈说,“可我心中只有七鱼。”
路人说,“别这么说。”
七鱼妈妈说,“我算是明白了,活着如同死了,死了就是活着。”
七鱼妈妈望着河水,水汹涌着流向天边,通向海洋,她颤巍巍爬上栏杆,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人们看到七鱼妈妈消失在河面,一阵感慨,左等右等,等不见七鱼妈妈浮上来。这幕让赶到的珊珊深感疑虑,她想了想,招呼七鱼妈妈的家人,让他们在河流的入海口等着,七鱼妈妈很可能会出现在那儿。
七鱼妈妈缓缓沉入水底,顺着河水往前流淌,等她睁开眼,看到了美丽的珊瑚丛,还有无忧无虑的珊瑚鱼。不远处有座桥,桥两边的扶手鲜花簇拥,桥身轻轻摇晃,指向深厚的宅院。七鱼妈妈奇怪,桥是用来过河的,水底怎么也修桥呢?
她看到宅院的门口立着高高的麋鹿,麋鹿扬起黄褐色的角,身上的花纹圈圈点点像在游动,眉头舒展着正要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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