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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彩天生爱抱怨，它才半岁。半岁的猫相当于十岁的人，十岁的人要什么有什么，可它不久前才得到自己的名字。婷婷问猫叫什么，慧豆很不自然地告诉她，名字本来画在它的爪心，它太调皮了，到处乱跑，把名字都弄花了，所以它叫花花，可这个名字听起来像只牛不像猫，所以它叫彩彩。

彩彩极度可爱，一点儿不认生，尾巴像响尾蛇的尾巴，一环接一环的灰色跟褐色，狡猾地勾来勾去。

彩彩心情好时就会跳舞，慧豆抱着它，它忘我地吮吸慧豆的手指，感觉就像被温暖湿润的毛巾抹过，她简直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乖巧的动物。

彩彩很早断了奶，它以前衣食无忧，只要把头伸到猫妈妈的怀里就行了，可现在只能前爪踩着毛毯。在新家彩彩不能提以前怎么样，它感到了寄人篱下的滋味。

珊珊说起彩彩的爷爷奶奶时，大家觉得奇怪，猫也有家谱吗？好像它不能有个骄傲的出身，不能有个离散的家庭。彩彩的兄弟姐妹不再会说话，它们活在自然的触角中，消失在没有猫，没有人，没有灯光和声音的世界。

珊珊介绍着彩彩的身世，“它的爸爸在树下睡觉，被条大白狗看到，大白狗发了疯咬它，它没能逃脱，闭着眼睛，然后死了。彩彩的妈妈想要复仇，她下定决心，想到了方法。她潜伏在大白狗家，爬到它家的树上呜呜叫，这惹怒大白狗，也让它感受到威胁，可它不会爬树。她这样做是为了不让大白狗睡觉，大白狗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大白狗睡觉时她就趁机偷袭。直到大白狗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飘飘荡荡站在树下死了，她终于大仇得报。”

慧豆不觉得死亡是可怕的事，只要没发生在她身上。她甚至不知道人其实也会死，当她知道的时候，也只有短暂的害怕，转而迫切地渴望它，好像她掌握了某个惊天秘密，拥有了一张底牌。

彩彩在屋外撕心裂肺地呼喊，慧豆“喵喵“好几下，它才肯进来，跳到床上垂下尾巴，不甘心地蹭了蹭慧豆后选择安静。

莲希望慧豆好好吃早餐，听她评价自己的厨艺。莲并不是真在乎饭做得怎么样，慧豆说难吃时她也没难过的样子。莲在吃早餐前都会问，不对，任何能发问的时机就会问，“觉得饿吗？”无论慧豆答了什么，莲接下会问，“觉得渴吗？”她从不问慧豆感兴趣的，比如想吃什么零食？

慧豆也不喜欢零食，她不等妈妈问完就回答，“我又渴又饿……骗你呢！我渴但不饿，渴不渴比饿不饿更重要，最重要的是汽水才能救我。”她说完就踏步后转，离开屋，留下莲独自反醒。莲对着她的背影说那家汽水不卫生，有人在汽水里发现了蝌蚪。莲对女儿的照顾无微不至，慧豆连抱怨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彩彩最感兴趣的是快到嘴边的牛奶，它和慧豆的耐心共同流逝，等莲把牛奶热好，把饭煮好。慧豆躺在床上翻身拽了拽彩彩的尾巴，这提醒了彩彩，它干脆跑去厨房，慧豆跟在它身后。

“走，我们去厨房。”

牛奶已经热好。彩彩有着敏锐的嗅觉，认为所闻到的，看到的就是它的。张张嘴要到，或者转半天也只能落落离开都改变不了它的想法。慧豆却很容易改变，进而也想改变别人。

彩彩在盘子前不停地兜圈，牛奶太烫还不能喝。盘子不仅有刚倒的牛奶，还残留着红薯，很多猫只吃肉，彩彩连青菜都吃。它希望安安心心把食物舔干净，不愿喝牛奶时还紧张兮兮。它时不时往门口看，好像认为有谁会突然冲进来。慧豆**它的鼻子，它抬起头，伸出带肉刺的舌头刮慧豆。

慧豆把山楂丢进牛奶，山楂沉入碗底。她用瓷勺搅拌，勺子时不时磕着碗，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碗中出现红色的波纹，慧豆闻到山楂溶化后的清甜香味。她加快了搅拌，牛奶打起龙卷风样的圈。莲的神情变得殷切。慧豆不辜负她的期望，面对镜头般心甘意愿，紧咬碗沿，手托碗底，仰脖“咕咕”喝下。就像泉水灌进干涸的田野，慧豆立刻复苏。她把碗底凑到妈妈面前，碗底像被冲洗过。莲好像不在意这个，没夸慧豆爱惜食物，她把手背顺势贴在嘴上滑。慧豆学了一遍，擦干嘴，把碗扔在桌上。

彩彩都看到了，看到桌上的碗在轻轻晃动，看到莲转身继续做早饭。它想回屋接着睡觉，但慧豆要出门，它用等在卧室的方式挽留她，可没有用。彩彩在备受冷落中幡然醒悟，现在是早晨，一天的开始，小鸟搭窝，野兽吼叫。它冲玉米珠串成的门帘，听到水晶律动的声音，在门口凄厉地喵呜。

慧豆跑了出去。

莲说，“醒那么早，不再补个觉吗？”

慧豆说，“我送婷婷上学。”

看着跑出门外的慧豆，莲感到羡慕，她一直羡慕自己的女儿。慧豆看起来很开心，除了和父母的争论，没别的烦心事。她们彼此忽视，忽视慧豆强烈的物欲，忽视莲迫切要改变现状所做的努力。莲总说做对有表扬，做错会惩罚。可慧豆不在乎这些，她要因打破碗而挨骂的话，那别的更可怕的事呢？她没有自由，学会了做作，在妇女节那天送妈妈礼物。那时万物复苏，花都开了，其实只有野花开了。她隐瞒了野花是在垃圾堆边找到的，把野花递给妈妈时很清楚这不是什么好的礼物。

收到礼物的莲很开心，看着妈妈的笑脸，慧豆觉得她老了。

慧豆知道莲偏心，对彩彩没对自己好，还丝毫不掩饰这种不平等，这与莲强调的公正客观相悖。慧豆要为彩彩争取更好的待遇，不愿从它身上感到可怜，要和它同甘共苦，和它成好朋友。慧豆是那种崇拜弱小的孩子，彩彩要矜持，不需要为自己争些什么，这事交给她。

彩彩的抗争实际存在着，有天夜晚慧豆睡了一阵被吵醒。彩彩被关在屋外，那段时间它成了夜行动物，不再按时吃饭睡觉，玩够了才回来。它不会开门，就用额头顶门缝试图钻进去，没成功。它在门口等，等了又等，指望有谁放它进来，溜着小口进来，像只目睹真相而逃跑的小白鼠。彩彩耐心十足，对慧豆如此，对盯着它的狗如此，对门也是如此。它的执着令人赞叹却徒劳无功，最终认清门不会开了。它开始唱歌，不让人睡，歌声断断续续，婉转哀怨。这是彩彩自言自语的告白，需要静悄悄的听众，静悄悄的夜晚，听它吐露心声。

莲大概认为彩彩被关在外面没什么，重要的是不能妨碍她的宝贝女儿睡觉。当彩彩公然挑衅这点，“喵喵”个不停，让步就成了没办法的事。慧豆张嘴抱怨彩彩好烦，然后等着莲开门。可莲不动，慧豆只好起身，却被拉住，莲那双深色的眼睛看穿她要做什么。慧豆说不搂着它睡，床都不让上来。莲说那不行。慧豆说它太吵睡不着。莲说睡不着就去数小羊。

慧豆清楚妈妈不怎么听奶奶的话，而自己却要听妈妈的。她没看到莲在很多方面照顾着莉莉安，比如倒水给她喝，倒水的时候弄碎了茶杯。慧豆在旁担心，她的担心源于莲变得手足无措，像害怕受惩罚的孩子。莉莉安的脸或许会变成深红色，正如随时会喷发的火山。她或许变得冷淡，每种态度和动作都在责备。慧豆对大人的愤怒格外敏感，她常常在看他们阴郁的脸色和继续惹他们生气之间做选择。最后让慧豆意外的是奶奶没责备妈妈。

慧豆可以说，“你不听奶奶的话，我凭什么听你的。”但她选择说，“奶奶很喜欢这只猫，这样欺负它，怎么跟她说？”

莲回答，“猫喜欢住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