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星第二十三（一）（1/2）

蜀中轻烟，如画江天。

春和景明，锦城秀色。

斜街之上，行旅如织，盛世风流气。

日已西垂，霞光如墨，遍地染金红。

家家户户都在门口种满了鲜花，在这样的日子里，仿佛大街小巷都有了袭人的花气。奇雅随意的坐在路边青石上，此时她已吃了几串麻辣莲藕，手中端着没吃完的凉粉。她并不急于将剩下的凉粉吃完，反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呆。

顾盼之间，奇雅不由叹息道：“这样人杰地灵的蜀中，难怪杜工部曾说‘气象尙嫌秦汉陋，人才端许宋唐贤’。”

“你在说什么？”张东寅走到奇雅身边，也坐了下来，忙问道。

奇雅看了他一眼，不无遗憾地摇摇头，笑道：“随便说了句感慨，只是我有件事情觉得奇怪。”

张东寅道：“何事？”

奇雅环顾四周，皱眉道：“为何两日来，我们一路平安到达此地，我本以为杀了那个茶博士之后，便又会有其他的人来杀了我。”

张东寅轻笑道：“那么原因可能有两个，或许是否杀了你已经与大局无关，又或许有人在等待一个时机或是一个能杀了你的人，不论是哪种原因，等死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

“你觉得哪一个更可信呢？”奇雅突然觉得手中的这碗酸辣适口的凉粉已经让她提不起吃完的兴致了。

“我希望是第一个，至少我能够在这一路上不必提心吊胆。”张东寅看了奇雅一眼，讥笑道，“可是一个人发现自己最挫败的时候，并不是他无力战胜别人，而是再没有人觉得他值得一战。”

奇雅撇了撇嘴，凉粉上的红油已经渐渐凝结成霜，仿佛蒙蒙的柳絮，她再也不想吃掉这碗凉粉了，便将它放在了一边，淡淡道：“我已说过，你绝对无法把我送到京城的，可是我又担心我们分别的时候太匆忙，我来不及交代我要你帮我办的事情。”

张东寅轻轻一笑，但那嘴角依然没有任何上扬的姿态，但眼睛中的神采却的确是含着笑意的，“那好吧，你现在可以先告诉我。”

奇雅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轻轻展开，淡绿色的粉末已被压成了薄薄一片，她小心的将纸包包好，递到了张东寅的手中，道：“帮我查查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是谁配出了这个东西，我想见见他。”

“这看上去就像是七步散，恐怕江湖上很多人都能配出来。”张东寅口上说着，却已将那纸包塞入了衣袋里。

“你明明知道这并不是。”奇雅摇了摇头，道，“你一定要秘密的帮我查找，除了我之外，不要告诉任何人。”

张东寅轻笑道：“恐怕我转头便会把这件事情忘掉的。”

“忘掉了最好，只有什么都记不起来的人，才会保密。”奇雅挑眉道，“只是一点定要记牢，莫要忘记这是我们的赌约，你绝不是个会食言的人。”

“你要赢了才算数。”张东寅摇了摇头，仿佛他从来不相信自己会输一般，气定神闲，“更何况你只让我帮你做一件事情，可刚刚你明明叫我做了三件事情。”

奇雅吃吃笑道：“这又何必计较这样仔细呢，本来这一件事情便能顺便将三件事情做好，你是个有经验的老捕快了，什么事情都不会逃开你的法眼。”

“可有一件事情，我却没有办法看明白。”张东寅摇了摇细长的脑袋。

“什么事？”奇雅追问道。

“为何我无法将你带往京城呢？”张东寅突然嘲讽的笑了起来。

奇雅却并没有笑，她慢慢站起身，轻声道：“你总会知道原因的，现在告诉了你，也许你就不想和我打赌了。”

“我答应的事情，决不食言。”张东寅站起身，沉沉道。

奇雅点点头，道：“这就好，我们干脆用你抢来的银子，痛痛快快的吃一顿火锅可好？”

川人好麻辣，似乎火锅就是最好的体现。

夜晚的时候，正是蜀中一天里滋味最美妙的时刻，街巷中的店铺里，处处汤头滚烫，空气中弥漫着椒麻香辣的味道。

城中可以在一天之内，如花似锦春色无边，更可以遍地人间烟火。

此时，锅中的红油晶莹如珀，满桌的食材更是让人看着眼馋。

奇雅将一块牛百叶在锅中烫了几下，随即放到了张东寅的碗中，自己则选了一条鸭肠。

“你是不是要先看看有没有毒？”奇雅一边囫囵着将鸭肠放到嘴里，一边不忘揶揄道。

张东寅摇了摇头，道：“我不吃这种东西。”

奇雅一愣，却被辣味呛得连咳了几声，“你是说，你不吃火锅？”

张东寅点了点头。

奇雅似乎带着怜悯的看着张东寅，叹息道：“那你的人生岂不是很无趣。”

张东寅无奈的摇摇头，苦笑道：“那恐怕是你的想法，辣味的东西本来就是因为味道让人忘了自己吃的是什么，更何况是滚烫的材料，除了辣味你根本就不会知道自己吃了什么。”

“所以你从不吃辣的东西？”奇雅此时的表情就像是被人生生塞下了一个鸡蛋。

张东寅点了点头，道：“我不吃辣的东西。”

“那么你打算今晚什么都不吃了？”奇雅皱眉道。

张东寅摇了摇头，道：“我不但要吃，还要吃得很饱。”说着，他竟然从衣袋里拿出了两个馒头，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奇雅近乎惊异的看着张东寅，怪道：“你的衣袋里，当真装了不少东西。”

张东寅将口中的馒头咽下，点头道：“都是些能让我活着的东西。”说着，他指了指桌上的火锅，忙道，“你大可不必管我，吃饱最好。”

奇雅闻言，当真不再理会张东寅，挑拣自己喜欢的东西，放到了火锅里。

红油滚烫，人声鼎沸，却在此时，传来了一阵歌声，清亮悠扬，一时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门口的那个小姑娘身上。

那小姑娘约有十五六岁的样子，鹅黄的衣裙，两个发髻高高梳在头上，两只大眼镜忽闪着煞是可爱，钟灵毓秀般占尽了蜀中女子的美丽。

奇雅突然想到青芽，不觉心中像是被针刺中一般，一阵难过，慢慢放下筷子，仔细聆听蜀中的歌谣，却不想那歌声却在自己迈进门槛的同时，悠然停住了。

人们早已被她带起了兴致，有人已在高声催促着：“娃娃，今日有么子新曲子，唱出来听听——”浓重的川音，却显得分外熟稔。

那小姑娘不慌不忙的走到店中间，甜甜笑道：“最近新学了个曲子，想必大家都会爱听。”

“唱来听听——”有人似乎来了兴致，将几枚铜钱放到了桌上。

四下里一时静谧无声，只有翻滚的红油，扑扑啦啦不着边际的响着，那小姑娘清了清嗓音，轻轻唱和——

“雪山脚，桃花树，美人倚砖墙。

统嘎急，铜钦叹，何处葬情郎。

伽达山，七宝聚，谁得真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