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我不恨你，反而同情你（1/2）

黑色的奔驰保姆车在宽阔的城际高速公路上极速行驶。

煌城到郧城的车程为两个半小时，红萤一路都在催促司机加快行进速度。

早点赶到郧城地界，回到南宫家的地盘，红萤才会安心。

南宫凤舞中途接了个电话，吩咐司机折返。

指挥司机沿着熟悉的路线行使到煌城的东郊，下车，步行……

在一幢三居室民房里，南宫凤舞见到了夏允涵。

一年多不见，眼前的中年男人，确实如北堂柔所说，消瘦了不少。

原本乌黑发亮的头发也有些微的斑白，额前的皱纹更加明显，眉心的“川”字越来越深，炯炯有神的眼睛更是涣散不已……

从前觉得这人高大如山，刚硬如铁，顶天入地，无所不能，是唯一能给羸弱的女儿遮风挡雨，护一方周全的盖世英雄。

现在看来，这人其实很普通很平凡，而且，他会衰老，会颓唐，逃不过岁月的涤荡。

“夏先生，您好！”南宫凤舞轻轻地唤了一声，生疏的称呼，淡然的口吻。

“雨晴……”欢喜的语气，惊喜的神情，却维持不过半秒，夏允涵激动中喊了南宫凤舞的旧名，回过神来，立马改口，“南宫小姐，你好。”

“身体好吗？”南宫凤舞虽然故作淡漠，却依旧忍不住露出关心之态。

“好！很好！”夏允涵稍稍一愣，复又激动不已，眼神瞬间晶亮了几分。

“这里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未免尴尬，南宫凤舞转移话题，她作势打量房间。

这幢三居室民房，是袁莹的老家。

袁家人都不在了，老宅子被当地村委会批为公用，夏允涵念旧情，买了下来，依着原貌，重新修缮装修一番。

小时候的夏雨晴，隔段时间就会被夏允涵带到此处小住。

夏允涵来此缅怀袁莹，但他从未告知夏雨晴缘由，因为他与家里人约法三章，要守住“私生女”这个秘密。

不明缘由的夏雨晴就当此处是自己和父亲的秘密基地，也是她的避风港。

“这么多年，也就这里还是老样子。来，过来喝茶，是你喜欢的茉莉花茶。”夏允涵倒好茶水，带着些期许与讨好，招呼着南宫凤舞。

一张方几，一套茶具，两杯花茶。

南宫凤舞和夏允涵面对面坐在方几两侧，一时无言，沉默品茶……

沉默的气氛维持了良久，最终还是南宫凤舞先开了口。

“夏先生，您对我有恩，我曾说过，会答应您的三个要求，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早已洞悉对方的意图，南宫凤舞尽量做到语气平缓，刻意凸显不含任何情绪，只有公式化的态度。

“我……”夏允涵张口却难言，复又沉默了。

“没事，您尽管说，我能做到的，都不会推辞。”南宫凤舞不得不出言鼓励。

19年的养育之恩，恩重如山！

南宫凤舞感念夏允涵的恩情。

只不过……

南宫凤舞心中对夏允涵除了感恩，还有怨怼。

如果，夏允涵当初能谨慎一些，认真调查一番，一定会发现抱回来的女婴不是他和袁莹的亲生女儿。

那么，南宫凤舞也许不会遭到北堂柔的痛恨，以及长达19年的虐待！

如果，夏允涵在北堂柔虐待夏雨晴的时候，不是一味的屈服妥协在父母和妻子的威严之下，而是能够用一家之主的刚正，维护一个小女孩该有的人权。

那么，南宫凤舞整整19年的人生，不会充满伤痕与噩梦！

如果，夏允涵能早些告诉夏雨晴，她不是北堂柔的亲生女儿，而是他与初恋袁莹的“女儿”。

那么，夏雨晴至少不会在承受着“母亲”的虐待的同时，还天真地做着渴求母爱的白日梦！

忽冷忽热、阴晴不定、无可奈何……这是夏雨晴记忆中的父亲对她的态度。

有时，父亲为她遮风挡雨。

有时，父亲对她视而不见。

每一次被北堂柔虐待毒打的时候，如果父亲能够出手相帮，夏雨晴就像是绝境逢生。如果父亲只是袖手旁观，夏雨晴就只会是生不如死！

来自父亲的一点点关心爱护，都能让夏雨晴感觉连寒冬都像是人间四月天般温暖。

但，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19年的人生，夏雨晴从夏允涵那里得到的，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失望……

“您不用觉得为难，我欠您的恩情，我都会偿还。”南宫凤舞一而再地表明态度，于她而言，夏允涵的那一份养育之恩，如今已经是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包袱，早日还恩，她也能解脱。

“我……”夏允涵仍是说不出那个烂熟于心的要求，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带着些迫切，问了一句：“这些年，你恨我吗？”

恨？

“……”南宫凤舞静默半秒，略微沉吟，思考……

关于恨不恨的问题，南宫凤舞已经想过无数遍了。

当虐待加身的时候，有没有恨意呢？

大人的世界很复杂，当年幼的夏雨晴慢慢懂得了一些些大人们的想法时，她终于明白夏允涵的矛盾情绪。

一边是父母妻子，一边是女儿，双方处于对立面，而夏允涵就像是夹心饼干中的那一层夹心，他有无尽的为难……

面对父母长辈妻子，夏允涵又不能不考虑这些人的情绪，而只顾着庇护夏雨晴。

夏允涵越是爱护夏雨晴，反而更容易激怒痛恨夏雨晴的那一帮人！

很多时候，夏雨晴的处境，都是夏允涵的亲疏冷热态度而决定。

高门宅邸里的龌龊肮脏之事，数不胜数。

夏允涵秉性清高，颇为自傲，对于内宅大院里的女人间的斗争，从来不屑。

而北堂柔是个修炼得炉火纯青的两面派，在夏允涵当众护了夏雨晴而给她难堪的时候，她就改变了策略，表面上对夏雨晴母性大发，背地里却化为蛇蝎。

北堂柔虐待夏雨晴的很多事，夏允涵根本不知情。

并且，北堂柔有得是手段让夏雨晴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

还能让夏允涵抓不住任何她施虐的把柄！

夏雨晴对于夏允涵的矛盾行为似懂非懂，但当她得知全部真相的那一刻，却了然了！

北堂柔恨袁莹，遗恨夏雨晴，自然会想方设法虐待她，而夏允涵能够在北堂柔施虐之时护住夏雨晴一次两次，但他护不住百次千次！

有句话说：护得了一时周全，护不了一世周全。

19年的岁月，回忆起来，最多的是伤痛，剩下的，是啼笑皆非的茫然。

施虐者不遗余力地施虐，却虐待了一个无辜之人！

受虐者委曲求全地隐忍，却只是在替别人背了锅！

然，就算没有闹出一桩乌龙事，也不该有理直气壮的施虐者，更不该有罪有应得的受虐者！

清风吹拂纱窗，飘进室内，抚上南宫凤舞的额前刘海，丝丝秀发俏皮飞舞，她回转神思，微微一笑，“我要说不恨，你会相信吗？”

夏允涵无言以对，他的心中依然矛盾不已。

南宫凤舞悠悠絮语，进而解释，“不明真相以前，我当你是我亲爹，当她们是我亲人，所以，那时的我，不恨你，也不恨她们。”

“得知真相以后，我也不恨你，反而……”蓦然停顿，清咳几声，复又说道：“反而同情你。”

“对于这个问题，离开夏家后，我也曾反复问过自己，得出的结论是，除了那一对母女，我谁都不恨！”

“上天给我开了好多个玩笑，给我的人生设定了许多的障碍坎坷，让不幸与幸运都交织在我身上。”

“我不幸流落在外，幸运被袁莹和你救回，不幸被一些人虐待迫害，幸运被你相护。”

“曾经有人告诉我，任何事物都有两面，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苦尽则甘来。”

“就像我一心求死却没死成，反而出现了人生的大反转一样，也许我是苦尽甘来了。大抵我曾经遭受过多少的磨难，今后就会有多少的福运吧！”

“说了这么多，我是想告诉你，我比你预想的要看得开，所以，这些年，我从来都不恨你。但，我毕竟才二十来岁，人生阅历尚浅，做不到淡然世俗，了然物外，所以，那对母女曾经对我的伤害，我现在仍然无法释怀。”

言罢，浅浅抿了一口茉莉花茶，熟悉的味道随即溢满口鼻……

南宫凤舞喟叹一句：“这茶真好喝！”

埋藏在心底的话，就像筛豆子似的全部抖露了出来，南宫凤舞此刻只觉一身轻松，心情舒畅。

夏允涵的心情，却更加凝重了……

愧疚、悔恨。

矛盾、两难。

这些年，夏允涵在父母、妻子与袁莹、夏雨晴之间，反复纠结不已。

既不能一碗水端平，也不能保全一方。

于是，双方都不落好！

所有人都过得不痛快！

幼儿生来无辜，错的是大人。

但，夏允涵曾经也是那个无辜之人！

一代错，代代错……

夏允涵既反抗不了父母施压，也护不了自己想要相护的女人与孩子的周全。

不幸的事情，就这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当亲情、友情、爱情等等情感与利益捆绑上关系之后，真挚的情感就变了质。

家族利益、婚姻，都是束缚夏允涵的枷锁，都是欺压他的恶魔。

连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都护不住，夏允涵在这些年，悲痛不已，自责不已。

然，坚强不足，软弱有余，夏允涵文弱中偏怯懦，重感情且不够狠绝的性格，让他只有被打压的份！

“哎……”悠然绵长的一声叹息，来自满腹心事的夏允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