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2/2)
他是一心寻死的吧?
这时,一个日暮兵举刀看向阮伊箬的后背。
“当心后面——”燕欣拼力吼出,嘴角亦流出一抹嫣红。
阮伊箬头也不回,快速抽出宝剑反手刺了出去,那人当即中剑倒下。
收回剑,阮伊箬看着一手扶住战车,一手捂住血流不止的创口,不愿倒下的燕欣,愣怔的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死?为什么要选择死在我的手上?”
“其实我早就想自行了结了,但是我太懦弱,总是鼓不起勇气。”燕欣扯出一丝凄楚的笑,道:“对不起,自打上次在奉新宫见了你后,我便一直忘不了你,死在你的手上,我觉得很开心……”
“我这么坏的一个人,为何会得你们喜爱?”阮伊箬很震惊这样一番话是出自燕欣之口,摇摇头,很是不明白。
“不,你一点不坏……你聪明、果决、心地善良,为了一个手下,不惜亲闯敌营……你是那么的与众不同……”燕欣似是不支,慢慢滑坐在地上,举着满是鲜血的右手,伸向阮伊箬,忍着巨痛,满嘴是血的道:“宁儿,可不可以让我握一下你的手……只一下就好……”
阮伊箬缓缓的走过去,蹲了下来,握住他满是血污的手。
“你要当心老刀……就是他带我到日暮的……他是母亲手下的人……你和燕藜杀光了他的手下……他会找你报仇……”燕欣说到这,气越来越虚。
阮伊箬点点头,道:“你别说话了。”
“呵……不说了……再也不说了……”不是不说,而是想说也没机会说了,不过还好,我把最重要的一句说了出来。燕欣扯了扯嘴角,头一歪,便咽了气。只是那嘴角上,挂着一抹满足的笑。
大战并未因为燕欣的死而结束,一直持续到晌午,双方才鸣锣收兵。
日头穿过厚重的乌云,终于露出了半张脸,却让人觉着一阵发寒。
战场上一片狼藉,整个幽州城上空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一番清点下来,日军死伤约八万人。己方死伤约两万人,其中暗楼手下十三人,天鹰刹勇士二十七人。
于大规模的肉搏战来说,这已经算是空前的胜利了。
一阵悲恸之后,阮伊箬命人将燕欣的尸体抬回了幽州城,准备择日送回京城。
战争是残酷的,没有人愿意打仗。然而,敌人欺到头上,却不得不忍痛还击!
有战争就会有死伤!将士们虽是沉痛的缅怀着死去的战友,但是却不容许自己掉下一滴眼泪。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死在战场上比死在动乱中要好太多了。
至少,他们是为了国家而战死的英雄!
至上次的肉搏战之后,大雨一连下了好几天还不见停,似乎在为那些因战争而逝去的英魂哭泣。
在那一战中,七名暗楼的手下丧身,五个轻伤,一个重伤;二十三名天鹰刹的勇士殒命,四名重伤;小十三失去了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还有那些死去的接近两万名将士,让阮伊箬暗地里悲恸了好几天。
作为将军,她是不能有过于强烈的感情表现在外的,更不能让将士们在这个时候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
活着的将士们冒着大雨埋葬了那些个英烈们,徒留下一块块带血的、雕刻着他们名字的木名牌,在将军府的便厅挂了好几长排。
阮伊箬跪坐在地上,随便抓起一块木名牌捏在手中——毛三,十八岁,愿望是做个将军。
她记得这个男子,很喜欢笑,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是前段时间跟着自己从京城出发到幽州的。
她还记得在路上问他的话——
“你几岁参的军?”
“回将军,十五岁参的军。”
“你为什么参军?”
“回将军,家里穷,人口却太多,做军人可以不用饿肚子,每月还可以领到十两银子的俸禄贴补家里。”
“你成亲了吗?”
“回将军,我的孩儿还有一月就要出生了。”他说起这话,满眼的期待。他还说他希望自己将来可以像她一般做个将军,这样他的孩儿就不用吃苦。
为这个理由参军的很多,像这样十多岁的男子也有很多,多到不胜枚举。但是他们却有着同样的心愿,希望可以将日暮军队快些赶回绥安去,希望永世不要有战争,希望下一代可以好好的生活。
然而,战争夺去了他们年轻的生命,也夺去了他们家人的期望……
夜风透过窗棂吹了进来,吹灭了烛火,也吹凉了人的心。那些个木牌撞击在一起,汇聚成了一阙悲怆的战歌。
原本坐直的身子突然委顿了下来,阮伊箬实在是有些想哭的冲-动。
将士们,你们先在这里安息吧!等我什么时候取了暮千雨的性命,再一个个送你们回家!
我不喜欢发誓,因为我觉得去说那些没用的言语,还不如以实际的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决心。但是今夜,我魏宁要在这里发一个毒誓,绝不会让你们的鲜血白洒,头颅白抛!
阮伊箬说着拔出靴筒中的匕首,伸出左手,在刃锋上一抹,霎时,一股热流从掌心流出。握紧拳头,任凭鲜血滴滴的滴落在地上。
良久,阮伊箬才缓缓站起来,麻木的双腿让她摇摇欲坠,几近不能站立。
黑暗中,一双大手扶住了她。
从对方身上隐隐传来的药味与气息,她便猜出了是谁。
“想哭就哭出来吧,没有人会笑话你。”男子以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语气轻声呢喃。
阮伊箬叹口气,将头抵在男子的胸膛上,哽咽着道:“我以为我可以从容面对死亡,但是现在看来,我是高估了自己。云泽,你知道吗?离开京城的时候,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打这一仗的,因为我不想看着大燕在燕藜的手上被灭亡;可是我现在有些怕死了,我怕我死了燕藜会伤心难过,会痛不欲生,所以我要活着,不管多辛苦,我都要活着。”
云泽心中一痛,为女子的痴情,为燕藜的幸运,为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希望的彻底泯灭……
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云泽用力抱住女子,将头抵在她的头顶,喃喃道:“宁儿,别怕,还有我呢!云泽会随时陪在你的身畔,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云泽会保护你到白发苍苍,牙齿掉光,会让你和燕藜偕老白头。”
呵,我魏宁到底何德何能,可以让你们誓死追随?阮伊箬苦笑着摇摇头,轻声道:“云泽,对不起,宁儿的心里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云泽眼角流下一缕温热,滴落在阮伊箬的发间。“只是宁儿,你不能剥夺我们喜欢你的权利,那样,对我们来说,太残忍了。”
云泽久抑在心中的话得以说出,觉着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阮伊箬举起右手,擂了云泽一拳,呜咽道:“云泽,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傻?还有渚晗、韩笑、符大哥、小成,甚至小越、小衍、十三……你们对宁儿的情,宁儿心里都明白……可是,宁儿根本不值得你们如此相待啊,你们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不,宁儿,你不知道,你在我们每个人心里是多么美好!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同你一般善良大度、爱憎分明、敢作敢为、豪不忸怩作态的女子了,如果要云泽随随便便找个人过一生,云泽做不到。”云泽吸了吸鼻子,动情的说。
“可是云泽,上官姑娘对你一往情深,甚至愿意为你去死,你何不给她个机……”
云泽打算阮伊箬的话,道:“所以,我没有剥夺她喜欢我的权利啊!”
“哎,我也管不来这些闲事,只希望上官姑娘可以打动你。”阮伊箬叹了口气。聊了这许多,觉着心里好过多了,却因为挣开云泽的怀抱而牵动了左手手掌刚才划下的伤口,不由抽了一口气。
“瞧你,要充好汉吧?活该。”云泽有些没好气的说,转而却又温柔的牵过她的右手,道:“去药堂,我给你包扎一下。”
“好。”
两人说着,朝内庭走去。
在将军府大厅外的黑暗中,一直隐匿着一道黑影,见二人离去,这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死心,不放手。
仰望着屋檐下哗哗流下的水柱,黑影轻声低喃道:“云大哥,为你,明珠愿意改变自己,学做你心目中美好女子的模样!明珠一定会等到你喜欢的明珠的一天!”
夜,还是那般黑,黑得哂人;雨,依旧淅沥沥的下着,扰得人心里烦躁不安。
将军府的屋檐下,原本的大红灯笼因着前几日战死沙场的战士,而换着了两只硕大的白灯笼,上面两个魏字龙飞凤舞中带着清丽隽秀,像是女子的杰作,却又透着一股男儿的霸气。雨雾迷蒙,灯笼发着惨白的光,根本就照不远。倒是将屋檐外面的雨丝映照得如同银针不断的打在地上,多了一丝萧瑟的美。
两个腰挎佩刀,手执长枪的守卫,笔直的站立在巍峨的将军府大门两侧,目不斜视,表情严肃而庄重。两人虽是穿着蓑衣,那斜飘进来的雨丝却早已将二人身前的衣袍湿透,冰凉刺骨,二人仿若没有感觉一般,丝毫不被眼前的环境所扰。
一个黑衫影子踉踉跄跄的出现在三丈之外,在看见眼前熟悉的景象时,嘴角牵起一抹虚弱的笑后,竟生生的倒在地上,晕厥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声响引起了守卫的注意,两人对视一眼之后,顿时心生警惕。一人将手中长枪靠墙放好,大步跑到黑影跟前,探了探鼻息,确定还有气息后,便将黑影抱到了屋檐下平放在地上。
待看清眼前女子绝美苍白的容颜,守卫惊愕。
“是君姑娘。”另一守卫呼出了声。
“将军这几日因为死去的将士,一直愁眉不展,见了她一定很开心,我将她抱进去,你小心守卫。”刚才去抱回君娴的守卫亦欣喜的说。
“好。”另一守卫点头答着,为他们打开大门,等他们进去后,再牢牢的将门关上。
守卫将君娴抱到大厅,着了小厮去叫人。
不多时,阮伊箬一众人等莫不是满面喜色的来到大厅,见了守卫怀中的人儿时,那阴霾了好些日子的心情,此刻才稍稍得到些安抚。
“君越,快带娴儿回房去,小七,去为她换身衣袍。”阮伊箬语气中是抑制不住喜悦,连带的让旁人也跟着她开心起来。
君越接过守卫手中的君娴,抱着她就往后院她的房间奔去,一群人又浩浩荡荡的跟着去了君娴的屋外候着。
等小七利落的为君娴换好衣袍,才折身打开房门放众人进去。
云泽马上着手为君娴把脉,确定她只是劳累加气虚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一番针灸,君娴悠悠醒转,待见到眼前一众熟悉的面孔时,那眼泪扑簌簌的流了出来。
阮伊箬走到榻前坐下,扶她靠在软垫上,扯着她的手道:“傻娴儿,别哭,没事了,没事了。”
君娴就势搂着阮伊箬,哭得肝肠寸断,让一众男儿看了都莫名心酸。
轻抚着她的背,阮伊箬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是放任她任性一回。
良久,才止住哭声,离开阮伊箬的怀抱,歉疚的道:“公子,对不起,娴儿太鲁莽,让你担心了。”
阮伊箬淡然的笑道:“没事,回来就好。”
“嗯。”君娴点点头,再望向一侧安然无恙的君越,这才释怀的笑了。
接过魏衍送来的姜汤,君越走到榻前,亲手喂她喝完,才动情的道:“娴儿,谢谢你为大哥做的一切。”
“可是娴儿太没用了,反而害你们操心。”君娴不好意思的说。
“不管事情的结果如何,你的那份心意,做哥哥的永世不会忘记。”君越含笑望着妹妹。
“嗯。”娴儿巧笑着点头。
望着娴儿半晌,阮伊箬才问道:“娴儿,那日你先离开没多久,我们就跟去了,为何没有遇见你?”
娴儿挠挠头,平时大大咧咧的她,竟是红了脸,半晌才羞答答的道:“我那日走错了路,绕着敌营的南面去了,进了营区,结果没注意,被一个叫老刀的点了穴道,将我扔进了一只帐篷内,还喂我吃了软筋散,根本就没有力气冲破穴道。后来听见有吵闹的声音,知道是你们来了,可是却发不出声音,心里虽急,也只有听天由命的份。”
“这个老刀,我魏宁迟早会取了他的性命!”阮伊箬咬牙切齿的说。
“宁儿,你认识他?”云泽问。
“不认识。只是燕欣临终时告诉我,说他是阮文蕊的人,因为凤召阁被我和燕藜端掉,恨我们入骨,还让我多加小心。”阮伊箬轻描淡写的说。
“嗯,那他就等着送死吧。”云泽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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