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道观里种了梅花，道观里一直种着梅。但是，梵凌山上开得最多的却是梨花。正值隆冬，梨树居多的梵凌山光秃秃白茫茫的一片，占据大半个山头的筹云观却难得地开了一整寺的红梅，煞是妖娆。

据柴房烧火劈柴的伙计说，这座道观立在梵凌山已有上百年的光景了，早先主持修砌的第一任住持由于极其喜爱摆弄算筹，本想给道观起名为“算筹观”的，可他麾下大小众多弟子觉着，“算筹观”这个名字太过官方太过学术化，并且与数学挂钩，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家开高数精英培养教育机构的辅导班，世风日下，日后难免招不到弟子。

住持左思右想，觉得弟子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于是经过一番严肃而又精密的商榷，决定将道观重新命名为“筹云观”，显得接地气起迎民风许多，由于名字里带了个“云”字，又跟上了当年时下道观命名的时尚潮流，开张后没多久，顿时名声反响不错，一口气招到了不少弟子。

考虑到柴房烧火伙计的工作年限以及其世代在筹云观沿袭的职位，其有关筹云观的言论十之**是真实的。

墙头积了不少的雪，墙壁打滑，眠夕是道长师父众多的弟子中唯一一个不会半点功夫的人。她站在围墙底下，仰着一张极小的面孔，瞅啊瞅，再用手横竖比划了一下，唔，爬不上去。

她当时还不姓弋，在道观里醒来时脑子一片空白，有人问她，打哪儿来的？叫什么还记得么？她仔细地回想了一番，脑壳里开始钻心地疼，她伸手想拍拍脑袋清醒一下，这才发现头上不知什么时候缠了厚厚的纱布。

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就像刚来到这方土地的陌生人，局促、不安，又像被丢弃的木偶，忽然被人捡起，道观师父捡起了她，露出了慈爱、复杂的神情，摇头叹气，罢了罢了。

师父给她取了新名字，又因为她在道长收的一班徒弟中排行十三，大家更多时候便直接喊她十三了。

弋是国姓，后来皇帝赐她的，便是后话。

夹着雪屑子的风刮进她的衣领里，眠夕瑟缩了一下，她怕冷。

“小白。”

长得跟狮子般大小的雪獒屁颠屁颠地朝院子里跑去，白色的毛发几乎跟雪色混为一体，言淮送的雪獒，转个身就认定了眠夕为主人，其吃里扒外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小白围着她叫了好几声，而后乖巧地伏在她的脚边，毛绒绒的尾巴在地面扫来扫去。

眠夕趴在小白背上，四肢钻进它暖暖厚厚的毛发中去，小白温热的体温顿时让她身体充满温暖。她本就瘦，小白这段日子伙食颇为不错，言淮隔三差五地就从山下带好吃的过来，如今人狗站在一起，小白足足大她两三倍的体积。

前几日，小白正趴在房里啃着一只烤鹅，言淮抄着手笑眯眯地靠在一旁的门柱子上，眼神里浓浓的父爱简直就要溢出，眠夕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跑过去抢掉烤鹅，指着小白的鼻子把它严词批评了一顿，冬天本就容易长肉，再这么下去你就要长成个球了！还不好好反省反省去减肥！

小白被批评得可怜兮兮的，两只大大的耳朵恹恹地垂得贴着脸部，小心翼翼地冲她叫了两声，嗜肉如命的它竟果真跳出去绕着筹云观来来回回跑了十几圈，眠夕甚是满意，高兴地把烤鹅还给了小白。

言淮说她颇有几分领导的风范，将来必成大器，阿九也在一边淡淡地点了点头，是吗？她表面装得不以为然，严肃正经得很，心底里却早就乐成了一朵花。

“小十三，我带了糖葫芦，要尝尝么？”

眠夕眼睛一亮，回头望去，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从曲折的游廊一端走来，此人正是言淮，不过，她的视线只盯着他手上举着的一串红彤彤明晃晃的糖葫芦串儿上，咽了咽口水，还得矜持一把。

“你是过来看小白的吗？它好像没有想你......那个......这个真的可以吃吗？”

“别提这没良心的，小十三，我呀，专程是来看你的，你瞧瞧，瞧瞧我给你捎的这串糖葫芦串儿，趁着阿九不在，你赶紧地吃了！”

阿九不让她吃糖葫芦串儿就同她不让小白吃烤鹅那般坚定。记得上次吃糖葫芦，还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言淮刚到梵凌山，不知为何特喜欢串筹云观的门儿，很快就和道观里的弟子混了个脸熟，那时阿九已经进了宫，听说还是皇宫里的赵皇后亲自过来接走的。

在眠夕现有的记忆里，阿九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存在，他不仅武功了得，关键是还很会打鸟，一弓箭射中三只，道长师父下棋都下不过他，道观门口新提的“筹云观”三个字也是出自他的手笔......更重要的是他长得也很好看，唯一不好的，就是他坚决不准她吃糖葫芦。

她换牙换得晚，十四岁那年，言淮第一次带她下山，第一次见糖葫芦这种东西，她一口气吃了十几串，阿九不在，言淮从来都是顺着她的，她要吃，哪有不买的理儿，没想到这丫头看着瘦瘦小小的，平时饭也吃得不多，吃起糖葫芦来简直令人刮目相看，等回过神时，人已经撑得走不动了。

由此产生的直接后果就是，她牙疼闹了大半个月，原本就处在换牙的阶段，偏偏吃了这么多甜食，大半夜牙疼得睡不着那是常有的事儿。

她原本就是道观里唯一的女娃，谁没拿在心尖儿上疼过一把啊，道长师父急，阿九更急，罪魁祸首言淮也是急得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阿九干脆宫也不回了，直接住在了眠夕隔壁，她疼得失眠时他就过来陪着，很多时候，眠夕从睡梦中疼醒，一手捂着半边脸，眼眶里翻滚着氤氲的热气，眼泪将落不落地直盯着守在她床边的阿九，半晌，才吸了吸鼻子，艰难地开口，语气哽咽，“阿九，我牙疼......呜呜呜......我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