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临城下(2)(2/2)
润州之地,当为要害,众朝臣认为当选良将守城,于是国主拜刘澄镇海军节度使留后,让凌波军都虞卢绛为援。
怎料又是用人失策,刘澄早就心怀向背之心,竟率领诸将吏降城。
润州失守,金陵城门户大开,王师与吴越军会师,两路合围金陵城!
而这一切消息竟被皇甫继勋拦截,不曾通达至宫中。
国主心气浮躁,那一堆堆的折子正是看得不耐烦处,姚海通传传召使到来,国主忙让传召使进来。
“朕让你传皇甫将军,他怎么还没来?”
传召使跪地惶恐:“官家恕罪,军情紧急,将军军务繁杂,实在是抽不开身。”
国主沉思了片刻,虽然不满,也未多说什么,让传召使退下,拿起军报看了起来。
军情实无可忧之处,军报上说,王师退兵三十里,粮草不济。
这让他稍感安慰,想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皇甫继勋果然没让他失望,可为何总觉得心莫名地慌?
嘉敏进来,刚好撞上传召使,传召使恭身行礼,可举止畏畏缩缩,眼神飘忽,这已让嘉敏生疑。
进了澄心堂,嘉敏见国主以手撑住了额心,问道:“皇甫将军又是传召不至?”
“他辞以军务。”
嘉敏神色骤然冷肃,“臣妾若是没记错的话,他已月余没有朝见了,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国主轻言抚慰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国后,勿须扰心。”
嘉敏沉吟着摇了摇头,“这半月来,再无紧急军情传来,臣妾想,皇甫将军会不会故意隐瞒军情?”
国主龙眉倒竖,眸间已有戾气,声音也不觉提高了几分:“他敢?!”
“臣妾并非有意要激怒官家,只是臣妾总觉得此人不可靠,况且官家日日居于深宫中,皇甫继勋若是有意欺瞒……”
她不敢说下去,如果皇甫继勋毫无将领之才,又是刻意谎报军情,后果不堪设想。
“官家!可否与臣妾一同登临城池?”
国主凝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不用出宫登临城池,仅仅是在子城的城池上,国主便看到了他此生最不愿意看到的光景。
远处,金陵城外,旌旗烈烈,军帐遍地,郊野四周都是敌军!
国主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倒地,身边的姚海忙将他搀扶起身。
半晌,他才颤抖着双唇,一叠声道:“荒唐!荒唐!荒唐!”
嘉敏亦是大怒,她所料想的果然没错,皇甫继勋犯下欺君之罪,罪不可恕!
国主龙颜大怒,青筋暴兀,怒色如肝,众人从不曾见到国主如此暴怒的样子,一个个吓得缩了脖子,大气也不敢吭。
“去!去将皇甫继勋捆来!朕要亲自听听他怎么说!”
即刻有虎贲领命而去,嘉敏止声道:“慢!”
嘉敏走上前道:“官家先冷静下来。那皇甫继勋狡诈,多次抗招不至,足以说明他已有叛变投诚之心。皇甫继勋手握军权,若是此时官家命虎贲军去抓取,无疑是以卵击石,更会逼得他狗急跳墙。”
国主焦躁地在城墙上踱来踱去,“召他不至,抓他不得,难道朕就要忍受他在外领着朕的兵胡来吗!”
嘉敏略略沉吟了片刻,温言道:“官家别急。臣妾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
“哦?你可有什么办法让他入宫?”
“臣妾听说皇甫继勋府中有一位胡姬,宠爱之至,臣妾只要请胡姬入宫,相信皇甫继勋自然会入了宫。”
此计果然有用,皇甫继勋本是酒肉之徒,溺于女色,那胡姬有国色天香之貌,妖娆妩媚,是皇甫继勋心尖尖上的肉。
一听说胡姬患病在身,被请入宫中治疗,皇甫继勋顿时心急如焚,连夜赶回了宫。
皇甫继勋进入时,国主正批阅奏折,国后于一侧细细研磨,他来,国后并没有避让。
皇甫继勋跪拜道:“臣拜见官家,拜见国后娘娘。”
国主忍住了怒气,眼皮子也不抬道:“朕多次召你不至,今日为何倒是自己来了?”
“前些日子军务繁杂,臣实在脱不开身,今日方才得空,望官家赎罪。”
“哦,军务繁杂?”国主丢掷了御笔,抬起眸子扫了一眼皇甫继勋,眸中是压抑的怒意,“想来是将军神勇,能者多劳罢?”
皇甫继勋也感知到了那冰冷的目光,他心里一紧,但想自己隐瞒军情之事,做得密不透风,国主应该不会察觉吧?
于是大着胆子说道:“臣不敢当,为国效死,乃臣应尽之职而已。”
“那么,军情终究如何?”国主倾了倾身子,沉声问道。
“王师避退二十里。”
“哦,将军果不负朕望。”国主的眉心挑动,最后的耐心已经全部用尽,他的脸避在阴影处,那是山雨欲来的戾气。
皇甫继勋犹然不知,入宫的目的早已迫不及待了,对国后道:“臣听闻贱妾有恙,国后娘娘接其入宫调养,贱妾承蒙娘娘关爱,只是贱妾身份低微,实难承娘娘厚爱……”
“放肆!”国主怒拍桌子,惊得皇甫继勋浑身一凛,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国主盛怒道:“今日若不是以胡姬引诱,你是不会入宫了!可见你是酒色昏聩之徒!朕不该听信他们进言,拜你为将军!”
国主深深喘了几口气,指着皇甫继勋的鼻子骂道:“王师兵临城下,你竟谎报军情!”
皇甫继勋哆嗦得浑身发抖,哆嗦着嘴想要狡辩什么,却又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国主又道:“数罪并罚,朕当即刻就斩了你的脑袋!只是此事牵连颇广,你贿赂的将吏官员都有谁?!你的家产园业又如何成为冠金陵甲园?!朕要一一清楚!”
皇甫继勋脑袋嗡的一声变成了空白,浑身都冒冷汗,情急之中,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喊愿道:“官家!绝无此事啊!臣是被冤枉的……”
“来人!即刻将他押往大理寺审查!”
侍卫们拖着皇甫继勋出去,皇甫继勋像是一摊烂肉,吓得连挣扎的力气也消失殆尽。
出了宫城城门,早有将士云集在城外,那些骁勇、敢死之士早就想要奔驰疆场,只是苦于被皇甫继勋镇压,此事见他被五花大绑地出来,岂有不解恨的!
数百将士迅速围住囚车,竟将收押皇甫继勋的侍卫们打跑,又将他从囚车里拖了出来。
一个个争先奋勇地上前割肉,皇甫继勋起初还痛得挣扎大喊,不多时就毫无声音。
顷刻之间,地上只剩下一堆血迹,以及一堆森然白骨!
皇甫继勋竟然被活活割肉而死!
消息实在是大快人心,传到宫中时,主后也皆为震悚!
与群情激愤的将士百姓相较,国主实是太仁慈了!
王师与吴越兵会师,金陵受围,金陵城中百姓激愤,国主募民为军,凡新拟军、拔山军、义军、生军、凌波、自在军等等共十三等,纷纷拒敌。
只是南唐已经十余年不曾有战事,那些募集而来的民兵不堪一击,溃不成军。
就在双方拉锯时,突然,有大理狱的小卒来传小长老求见。
国主正是焦头烂额,这会子想起小长老,恨道:“他还有脸来见朕?最好别让朕见到他。”
那小卒禀道:“小长老……说他有退敌之法。”
国主微微一怔,当前兵临城下,酣战许久,仍未退敌,若是那小长老果然有良策……
可是嘉敏根本不信,她知国主素来重情,曾与小长老日日谈法,佛心深种,即便知道小长老是为奸细,可也没有想到要处死他。
只因为,国主还为看清楚小长老以佛法为幌子的虚伪!
这一次,就不妨让他彻底看清小长老的真面目!
嘉敏道:“既然小长老有法,官家不妨招他来,他若能为官家解忧,就既往不咎,饶他一条性命;若他再弄出什么幺蛾子,那就斩立决!”
小长老被带到澄心堂时,未料到国后也在殿内,心虚了大半,想自己是奸细之事就是被国后给揪了出来,如今只怕如意算盘不好打……
嘉敏神色肃穆庄严,朗然问道:“小长老,你说你有退敌之法?”
“是……”小长老的身子哆嗦了一阵,“贫僧可以带上丰厚的贡物,出城与北师的大将谈判,以作缓兵之计……”
“大胆!”嘉敏怒斥,“你是想借此逃之夭夭?!”
小长老心中一紧,忙道:“贫僧不敢……”
嘉敏神色冷了冷,唇边带了一丝冷诮,“小长老,你精深佛理,当明白佛尊救苦救难的悲悯之心,如今一旦城池攻破,百姓将惨遭屠戮,想必佛祖也不忍心吧?”
“是……佛祖大慈大悲,怜悯苍生……”
国主此时还持有幻想,道:“既然佛祖悲悯,你又为得道之僧,可能以佛力御敌?”
小长老大骇,一身冷汗,他哪里曾钻研半点佛法,平时不过是借几本佛书、三寸不烂之舌忽悠而已,可到此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承道:“贫僧当以佛力御之。”
小长老登上了城楼,举着军旗装模做样得挥动了几下,大呼道:“今国家有难,佛祖不弃,尔等皆随我念经,定能退兵!”
国中向佛之人甚众,对小长老之语皆深信不止,于是全城都念观世音菩萨救苦经,只听得那“南无救苦观世音菩萨,百千万亿佛,恒河沙数佛,无量功德佛……”满城沸涌,直达城郊。
城外的王师与吴越兵听了沸涌的念经声,反而加紧了攻势,城中四面都是矢石,惨叫呐喊声不绝于耳,顷刻间,南唐不知又损了多少军卒!
国主的脸色阴沉未定,耐住性子问小长老道:“你持经念佛已是三日三夜,为何还不能退敌?”
小长老害怕得不得了,称自己身上有疾污秽,故而佛法未现灵。
嘉敏立于城墙上,看四面硝烟云起,慨然长叹:“这花和尚不过是借佛法蒙蔽君心,事到如今,官家可是清醒了?”
国主羞愤不已,恨自己数年被这个花和尚耍得团团转,素来温厚的性子也骤然暴戾,他一脚踢在了小长老的心窝上,力道之狠,让小长老暴吐了一口鲜血!
“来人!将此人拖下去就地斩了!头颅挂于城墙上!”
小长老吓得屁滚尿流,尚且来不及求命,顷刻间,刀起刀落,一颗光溜溜的人头就滚落在城墙上。
至此,朝中两大毒瘤终于清除。
四面城墙下仍是一片惨烈鏖战,呐喊声此起彼伏,箭矢纷如雨下,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国主虚迷地凝视远方,斩杀小长老,虽让他大为泄愤,可随之而来的恐慌与自责深深攫住了他。
硝烟之中,牛头山上的寺庙重重叠叠,金陵城中也耸立着一座座巍峨寺庙禅院,国主苍凉道:“国后,朕不该倾举国之力崇佛,朕是不是糊涂,才至于此?”
嘉敏心中五味繁杂,可无论曾经如何荒唐,到现在,国主总算醒了!
国主的声音中有深切的疲惫:“当初,你做了那么多举措,想让朕清醒过来,可朕却一步步走向深渊中。”
嘉敏道:“既然过错已经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吧。再提也无意义,当今首要之急,是如何击退敌军。”
国主有些心灰意冷:“王师与吴越军合力围之,近乎一年,朕的军民只能勉强应付,再过几个月,当粮草断绝之时,这城怕是保不住了。”
嘉敏不是不知,情形一天天紧迫,城中军民还在死死扛着,如今军士一天一顿饭,每顿仅是发霉的馒头和咸菜,更不用说城中百姓,又是如何苦苦熬着。
再如此下去,金陵城池相食人肉,城中陷落,是早晚之时。
难道,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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