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死谏(2/2)
玉无玦似乎在问题转化之后,便不再开口。
大殿中的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变化,对于朝臣而言,这世上,能有几人代表得了天下文人的声音,若非是当世大儒,便是门生遍布朝野的名望之士。
因此,在文良哲此话出口之后,大殿中死一般的沉静,只是维持了一会儿,便有人开口,“文大人岂非是鸡蛋里挑骨头,敢问文大人,这能代表天下文人声音的人,又是谁,难道是文大人不成?”
开口的是一个武官,武官性子向来直爽,最讨厌这等一套一套的事情,好比他们家中的女儿因为是武官女子出身,走在外边有时候还有被那些清高文官的女子看不起,此时此刻,群臣讨伐阮弗,最看不过去的反倒是武官了。或许孟长清与阮弗的名字刚刚出现的时候,有些人还一时接受不了,但是,经过辰国倾覆东楚,并且在水战方面获得了如此成就之后,偏见已经渐渐消失。
所谓强者敬强者,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只有有本事,就可以获得尊敬,那些繁文缛节,却是没有那么重要。
“老夫自然不敢妄称能代表天下文人的声音,这顶高帽,老夫戴不起。”
“文大人是否太过固执己见,依照我看,如今不管是朝中还是永嘉城内,文人学子,对阮大小姐也更多推崇,而不是文大人口中的反对。说一句公道的话,我认为,凡事能者居之,这世上,能出几个孟长清,自然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入朝。”吏部尚书唐大人开口道。
“说起能代表天下文人声音的人,本王倒是想起了一个人。”玉无凡突然插话道。
那边,久不开口的玉无央听此,“六弟说的,莫非是宜远书院的尚鸿先生。”
玉无凡点点头,“不知文大人觉得是否够格?”
文良哲沉默了一瞬,“尚鸿兄固然是当世大儒,桃李遍布天下,自然当得起代表文人的声音,不过,尚鸿兄早已远离朝堂,岂会因为这等俗世再出山。”
玉无央也开口道,“说得也是,尚鸿先生高风亮节,一直以来也是尊崇礼法之人,如今大殿之中,不知多少人皆受过尚鸿先生的教诲,若是能得尚鸿先生一句话,想来,大家也是认可的,只是……可惜了。”
“那倒未必吧。”玉无凡幽幽道。
“父皇,儿臣愿意即刻前往尚鸿书院,请尚鸿先生入宫。”玉无寒突然开口道。
众所周知,淸王玉无寒极少在朝堂上有过这等时候,此时此刻,不免让他人多了一些诧异。
玉无寒声音无波,“孟长清有才,辰国能用,乃是幸事一件,当年南华正也因为多了一个孟氏嫡女才有那般盛况,如今,辰国得一个孟长清却在用于不用的问题上纠结不清,既然各位大人认为尚鸿先生能代表文人之声,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情尚鸿先生入宫,发表看法。”
元昌帝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
元昌帝原本还要说些什么,外边却是已经有宫人来报,“禀陛下,宜远书院尚鸿先生在宫门求见。”
元昌帝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尚鸿先生怎么来了?”
便是大殿中的人,面上的表情也是各自精彩,这才刚刚说到尚鸿先生,尚鸿先生就在宫门求见,似乎一切都按照某种既定的方向发展起来。
玉无玦神色淡淡,他是唯一一个面上没有任何意外表情的人,而听到消息的时候,玉无惊第一个把视线投在了玉无玦的身上。
玉无修的意外只是一闪而过,不过下一瞬,他好像就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始末一般,看着玉无玦也多了一丝意味深长。
元昌帝瞥了一眼玉无玦,“即刻请尚鸿先生进来。”
尚鸿先生今年已经过了七十高寿,众人足足等待了一刻多钟的时间,才见已经白发苍苍却依旧精神矍铄的尚鸿先生在大弟子的搀扶下往升朝的大殿而来。
“草民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元昌帝赶紧道,“尚鸿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赐座。”
“多谢陛下。”
文良哲面上的意外还没有消失,“尚鸿兄怎么过来了?”
尚鸿先生摇了摇头,“文兄,别来无恙?”
“尚鸿兄可是为了如今举朝议论的孟长清之事出山?”
尚鸿先生没有回答文良哲的话,反倒是转头看向座上的元昌帝,“陛下,前些日子,老夫夜观天象,文曲之星,正落辰国中心,与阮大小姐星位相互重合,乃是辰国大兴之兆。”
这话一出来,大殿之后总即刻想起纷纷议论的声音。
“怎么可能?”文良哲失声道。“尚鸿兄,我夜观天象,分明是大凶之兆。”
尚鸿先生摇了摇头,“尚鸿兄,星位偏移,瞬息万变,此乃数年不见的奇异形象,其中奥妙,只怕你未曾完全窥探,只看其表,便当真意,文曲之星,今日多方受杀,明灭难定,我观天象,知其有厄,此劫必定牵连辰国格局乃至天下形势,再结合阮大小姐之事,我心中已有定数。”
“尚鸿兄已不问世事多年,如何还注意个人星位迁移?”
“因为,天下必定有变,中天主位,文曲占位,老夫不得不来。”
虽然尚鸿先生与文良哲说的星位之类的星系,朝堂中尤其是对这个方面全然不涉猎的人听不太明白,但是,却是明白了一个道理,精通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学识丰厚的尚鸿先生,预测出阮弗星位于辰国的利害关系。
“尚鸿先生,也就是说,阮大小姐,如今星位危急?”有朝臣提出了疑问。
尚鸿先生点了点头,“是。”
听得云里雾里的武官似乎抓住了关键信息,“尚鸿先生的意思是说,阮同知乃是辰国大兴之兆。”尚鸿先生在辰国名望极高,弟子清正务实,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官,都非常敬重。
尚鸿先生声音微沉,点头。
似乎得到了肯定了答案,有人便立刻道,“我就说嘛,如今这么多人找这么多借口来反对,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文良哲似乎已经不愿去理会其余的声音,“尚鸿兄,孟长清乃阮弗,一个女子,如何主宰辰国?”
“文兄,莫要被自己的偏激蒙蔽了心神和双眼。”尚鸿先生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苍远之意,“礼制因人而定,上天要替辰国寻一条不寻常的路,又岂是你一人之力能够撼动的,阮弗是女又如何,若是她永远以孟长清的身份为生,甚至入朝,文兄又当如何,可还会如今时今刻一般偏激反对?何况,天地生人,父母生子,是男是女,不过躯壳之异,皮相之差,其心其性乃后天而来,其智其慧,后天所养,不论男女,有何差异,岂能因躯体之异而大加妄议?”
苍远而平静的声音在大殿中清晰想起,尚鸿先生语气平静,但这样的姿态,却与在宜远书院授课与为学子们讲述道理的时候如出一辙。
不管是他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当世大儒和智者的精神与心态,还是从他本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气度,都具有极大的说服力,大殿之中,竟无一人能够反对。
文良哲好像失去了最后一丝期望一般,“尚鸿兄,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今日会说这么一番话。”
“文兄,世事于我而言,早已淡然,而你心中却有过深执念,如今,你并非反对阮弗,而是害怕,害怕天下将会产生的变化。”
大殿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可细微议论的声音却萦绕不去。
良久之后,文良哲闭了闭眼睛,朝着位上的元昌帝重重磕了一个头,“陛下,老臣无话可说!”
“文大人……”玉无临有些意外地看向一脸绝望,似乎瞬间便老了十多岁一般的尚鸿先生。
跪在他身旁没有起来的罗御史和江太尉,也是有些不可置信,一直以来,文良哲的态度,都是他们最有利的支持。
若是文良哲倒下了,他们还有什么强大的支撑?
文良哲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之后,久久没有起来,而后猛地仰头道,“老夫守了一辈子的礼制,今日不管上天如何,绝不与女子同朝!”
说罢,他猛地站起身来,就要往大殿中的柱子上撞过去。
瞬间的变化引得一阵惊慌,“文大人!”
可众人想象中的死谏大殿地场景并没有发生,文良哲没有撞上大殿的柱子,在即将碰上的时候,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众人再看玉无玦手中的动作,当即了然,懂得武学之道的人,已经明白,那是隔空点穴的功夫。
大殿中,当即传来一阵放松的轻呼之声。
可有些莫名的气氛,却是消散不去了。
因为今日的议论,实在是太久,这一阵早朝结束之后,已经是午时即将要过去了,玉无玦将尚鸿先生送出了永嘉城外,“多谢尚鸿先生。”
尚鸿先生摇了摇头,“晋王殿下不必谢我,老夫此番入宫,并非是为了殿下,也并非了因殿下当日的请求。”
玉无玦道,“本王知道,但仍旧感激尚鸿先生。”
“此乃阮弗的宿命,老夫只是拨开云雾,让迷失之人得见罢了,既是上天的宿命,老夫没有任何阻拦的理由。”
玉无玦笑了笑,“本王不相信宿命,本王所求,不过给她一个施展的天下罢了,她既是光芒万丈的霞光,便不该被蒙尘,既是翱翔九天的飞凤,也不该被拘束,本王要这天下,为她而生。”
尚鸿先生眼中却是划过一抹震惊,“还望晋王殿下三思。”
玉无玦并不在意,“今日本王敢在先生面前说出这番话,便是让先生知道本王的决心,既然先生也说她主位中天,又如何让本王三思?”
尚鸿先生眼中的惊愕并未消失,久久看着玉无玦,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玉无玦笑了笑,“今日便将先生送到城门口,城内诸事繁忙,烦扰先生这一日了。”
玉无玦说罢,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尚鸿先生却是叫住了他,“殿下留步。”
玉无玦转回头,“先生若是相劝,本王想,不必了。”
“殿下,一念生,一念灭,还望殿下以天下为重,勿要涉险。”
玉无玦道,“未来定数如何,先生又怎能预知,天下之事,如星盘变化,瞬息万变,星盘生局,但是局由人破,本王只相信自己,也相信她。”
说罢,他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了。
唯有尚鸿先生依旧站在马车前,看着那个将来一定会走上天下人所仰望的位置的人,久久才呢喃出一句,“情深不寿啊,况国乎?”
散落在春寒中的声音,竟然带了无尽的悲凉。
玉无玦还没有回到城内,便在道上遇见了玉无惊,他并不意外,“二皇兄。”
“四弟,今日的事情,可是你所安排?”玉无惊开门见山地道,“文良哲的初衷,只是阻止阮弗入宫,而四弟直接将问题化为女子是否该当入朝为官,细想这些日子,从阮弗回京开始,一切已经在四弟的策划之中,直到形成如今这个局面,成为再也无法改变的定局,四弟依旧这般善于算计人心,运筹帷幄!”
玉无玦并不否认,“是又如何?”
“你如此做,又可曾想过阮弗?”玉无惊道。
玉无玦唇角依旧是温煦的笑意,但眼中已然是一片冷漠,“皇兄,并无权干涉,而你,也无权替她做任何感受。”
玉无惊喉中一涩,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玉无玦不再多说什么,走过玉无惊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皇兄,护好自己的心,你已经做好选择。”
说罢,玉无玦已经跨步离开。
唯有玉无惊一人,独自留在冷肃的初春野外,苍凉也无力。
文良哲的府中。
文良哲醒过来的时候,文家的子女都围在文良哲的床榻边,看着刚刚能够出府的父亲,竟然又被抬了回来,而从他的神色之中竟然看到了那一抹苍凉与绝望,文家的大儿子,七尺男儿,竟然也留下了泪水,“父亲,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文良哲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只目光怔怔地看着上方,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少爷,晋王殿下过府探望老爷。”
“什么,晋王殿下来了?”文家大儿子惊道。
而听到晋王的声音,文良哲似乎终于如梦初醒一般,“不见!”
可是已然来不及,玉无玦已经走到了门口,“文老大人。”
文家大儿子虽是知晓自己的父亲不待见晋王,却不敢当场将人轰出去,只得上前行礼道,“见过晋王殿下。”
玉无玦点了点头,看着围在文良哲身边的一众人,“文老大人伤势如何?”
“已经,已经不碍事,多谢晋王殿下出手相救。”
文良哲依旧躺在床榻上,“老夫不过一条贱命,不必晋王相救。”
”父亲”
“老爷!”
“你们出去!”文良哲声音虚弱。
原本还在屋中的人只好退出去,房中瞬间只剩下玉无玦与文良哲,文良哲道,“老夫不必晋王殿下怜悯,晋王果然智慧无双,将朝堂人心算的死死的。”
玉无玦并不在意,“随你如何说,本王今日来,也并非是来看望你,文老大人既然如此明白,自然也明白,金殿上的一举出手,不过是本王不想多生事端罢了。”
“哈哈,没想到,堂堂晋王,也会拜倒阮弗的妖女之下。”
玉无玦眯了眯眼,“败者之言,从来如此。”
“如今殿下可满意了,日后,阮弗便是纵横朝堂,取缔辰国,也再无人反对。”
“随你如何说,自然也随你如何认为,本王不在意过程,只要得到满意的结果,文大人也不必以守护先圣礼制自居,你之所以害怕,不过是怕由阮弗而引动的朝堂格局变化罢了,文大人在朝多年,对于辰国弊制早已知晓,当会明白,阮弗的出现,意味如何。”
文良哲瞪大了一双眼睛,“老夫为的是辰国,辰国!”
玉无玦冷冷看了他一眼,就像看一个笑话一般,“明人不说暗话,你可以自欺欺人,但是,二十年前中断的事情,如今,本王不会再让辰国重蹈覆辙。”
“晋王,辰国不止一个文良哲,没有了一个文良哲,还有其他人!”文良哲隐忍着道。
玉无玦只是笑了一声,薄凉尽显,更多的还是不屑,他看着文良哲瞪大了眼睛却行动艰难的模样,不再多言,径自离开了,只剩下绝望的文良哲,口中依旧呢喃,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辰国。
可再也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
三日之后,文良哲上表辞官。
------题外话------
暂时解决掉一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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