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失.(四)(1/2)
十八
冬去春来,春暖又乍寒。又是两天阴雨天气,办公室里似冰窖一般,似比冬里还叫人难待。自上次司马阳和齐老板挑明大干一场后,双方表面平静了许多,但暗里的肚皮官司却更诡诈了。司马阳他们几乎全被架空,每天上班无所事事,厂里遛一圈,赶赶场。或站在阳台上看野地里的羊吃草,牛打架,一天一天也就不知不觉地混了过去。即使这样,老朱属鸭子的,肉煮烂了,嘴壳子还邦硬,仍不肯正视自己被架空的现实,自然也不会向公司反映。
岑鸣要去公司反映情况,被司马阳拦住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去说啥呀,说得清楚吗?时机不成熟呵。”天气虽冷,司马阳和岑鸣练练气功,再吹吹牛,不知不觉就到吃午饭的时候。司马阳说:“我们好呵,上一天班,每天惦记要完成的就是这顿午饭的任务了。”
岑鸣拿起饭盒,肚子就饱了,说:“别说,说起这顿饭,我就心里发虚。”
司马阳说:“那没办法,谁叫我们和世界上最低层次的一群人打交道了?你还不得将就点了!”
岑鸣说:“该不会又是吃死猪肉吧?”
司马阳就笑:“你呢,就是有些穷讲究。你莫老想那些可疑软组织嘛。”
岑鸣急摇手:“你快别说了,我胃里翻水上来了!”岑鸣生长在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里,三个姐姐,就他一独儿,从小娇生惯养,虽下过两年乡,但在吃苦耐劳方面就远不如司马阳了。挑食,是他的大毛病。岑鸣也振振有理,我不挑啥,只要干净,顿顿是泡菜稀饭我也吃得下去。然而这厂里的食堂不可能干净。两个农民做饭,饭还好点,做菜就给煮猪食一般。菜一般没泥土是不洗的。刀板、菜刀等厨房用具一般也不洗。四季有三季半铺一层嗡嗡的苍蝇子,归根到底是一个懒字。岑鸣最不能容忍的是他们肉也不洗,他们还有农民的真理:“洗了吃起不香。”只要你看他们切的肉,没人能吃得下去。本来还是上好的肉,用油腻的刀在污黑的刀板上一切,肉也便没了原色,糊满了一层叫人恶心的黏附物。两个农民居然还懂些科学道理:“不怕,要高温消毒的。”说是厂里的食堂,实际上又是场上的公共食堂。乡上的干部,供销社的职工,附近的中小学生,甚至街上的闲民,赶场的农民,只要能认得厂里某个人,都能买了饭票上食堂吃饭。齐老板碍于乡人的面子,不愿深管。老朱管了两个月,照样弄得东亚的几个人经常吃不上午饭。后来就决定,东亚的几个联营干部,可从侧门进去,随到随买。有段时间,饭菜质量极差,有人反映是做饭的两个农民把米和肉每天用塑料袋装了扎好,放在泔水桶里偷回家了。农民们光愤愤,但又都怕得罪人。岑鸣和司马阳不怕。有一天下班的路上,真在泔水桶里把两个农民抓了个正着。从此两个农民便对岑鸣和司马阳怀恨在心,也就经常少打些饭,少舀些菜,搞些小名堂。司马阳和齐老板吵翻后,司马阳和岑鸣就接连好几天没敲开侧门,也没吃上饭,两人气得够呛。两个农民却昂起脖子:“一个厂的人,一视同仁!哪个该**大些?哼!越是特殊越是扯**蛋!”明摆着话里有话,司马阳、岑鸣也深究不得了。上个星期还好,侧门不叫便自开,两个农民的态度也好些了,给他们打的菜分量也特别的足。可一钻出黑洞洞的厨房,岑鸣就发现碗里的肉颜色不对头。到亮处用筷子一扒拉,岑鸣就拈起朝外丢,说这块像甲状腺,那块像癌细胞,剩下几块也属可疑软组织,干脆一并倒掉。一连好几天都这样,那天,岑鸣没来,司马阳一个人去得晚,路上碰见安昌。安昌靠近了身体小声问司马阳:“你没吃出这是死猪肉?”
司马阳一惊:“呵,他们还敢卖死猪肉?”
安昌看看四周,说:“齐老板侄儿子家的猪病死了,侄儿子要埋掉,齐老板说,拿去卖给食堂!两个炊哥开初不敢要,说朱厂长有规定,要挨刀的。齐老板说,你不怕老子给你一刀!煮起,给他们还多舀点,吃不下才好呢,谁也没稀球他们来吃!我就告诉你,别对人说哈!”安昌赶紧闪身走了。安昌是食堂的兼职会计,司马阳不得不信。
司马阳再也吃不下去了,端了碗就去找老朱、老余。老朱、老余也气得够呛。当然司马阳没告诉他们是安昌告诉的。查了两天,没查个所以然出来。最后老朱倒气势汹汹找上司马阳了,要么说出是谁说出来的,要么就是司马阳制造的谣言。司马阳也弄毛了,也不客气地熊老朱:“本想给提供点材料,你咋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是不是死猪肉,你拿一块上街对面的畜牧站一打听就清楚了!你问是哪个说的干啥?”
老朱说:“齐老板说要查是谁说。”
司马阳说:“我告诉你是谁说的,你再去告诉齐老板是不是?你咋这么木哦!”司马阳气得差点没骂他瘟猪脑壳了。结果肉也卖完了,弄得个不了了之。
司马阳和岑鸣到了食堂,老朱和老余在侧门外站着。岑鸣问:“咋不敲门进去?”老余说:“外面人多,忙不过来了,里面说了,给我们的饭菜都留好了,不着急!”
老朱就说:“我说的话他们还是要听的,这不服务态度就好了。”
司马阳说:“但愿他们心口如一哟。”
老朱说:“你不知道,上个星期我把他们骂得够呛。”里面果然给他们留一小盆菜,菜绿色还没脱,不像大锅里炒的。老朱就得意:“这肯定是用小锅炒的,他们想改善形象呢。”
老朱和岑鸣吃了,都说今天的菜,味道特别好。司马阳也觉得是这样,心里奇怪,嘴上就不好说的。洗了碗,司马阳先回办公室。一进门,门口地上不知谁塞了张纸,捡起一看,上面草草一行字:你们不要上食堂吃饭了,今中午的菜是用泔水桶里的污油给你们炒的,为啥,你们自然清楚。顿时,司马阳两腮帮一酸,涎水涌上来,几步奔到阳台边,就哗哗地大吐起来。
岑鸣过来,见司马阳吐得这等惨烈,又是倒水,又是捶背,扶司马阳在椅上坐下,岑鸣关心:“怎么啦,要不要上医院?”
司马阳摇头:“先别管我。”又把手中的纸团给岑鸣,“到阳台边上去看!”到阳台边,迷惑的岑鸣没等看完纸条就口鼻之通道大开地狂吐起来。他吃得讲究,吐得也讲究,直把绿色的胆汁吐出来了才拉倒。两人歇一阵,喘足了气。岑鸣跳起来,就要过去找老朱、老余。司马阳却一把拦住:“这事他们能查清楚吗?弄不好还祸及了朋友,算了,我们晓得就行了,明天,我们另外找地方吃饭。”
岑鸣咬牙:“我操他妈的也欺人太甚了!我们咋能受这种气?”
司马阳苦笑:“你没看出,这是在用软刀子割我们逼我们呢,先都攒着嘛。等到时候,我们回公司去抖出来。在这里抖多没意思。”下午,李会计不知从哪里弄了一笔钱回来,说要补发几个月工资,一个厂闹嚷嚷的,像过年似的。老余、司马阳和岑鸣也高兴,都说今天晚上可以上床交代了。领钱的人多,直到最后,岑鸣才把工资表拿过来签字。厂里的干部都在一张表格上,司马阳一扫表格就发现,他们四人比这里的干部少拿了两笔职称津贴和职务岗位津贴,两下一算七八十元呢。老余和岑鸣也急了,都嚷着一起去找老朱,老朱看着表格脸色很难看,却不开腔。老余问:“你知道不?这两项津贴是啥时订的?我这个副厂长咱不晓得?”老朱说:“齐老板和李会计给我说过,不给你说,就不需要你知道呗。”
老余脖上的筋鼓起了:“妈哟,不需要我知道,叫我来捞球呵?你这个厂长也莫名堂,老给你‘说过’?你说哇,为啥不给我们?”
司马阳见老余这么激动很吃惊,心想,大概老余是第一回为自己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感到愤愤吧,就附和说:“联营协议上明明规定,我们的待遇除工资外,随这边。为啥他们有,我们没有?”
老朱说:“我也问了,齐老板说了,是公司的杨副总经理不让给的!”
岑鸣说:“不可能,杨副总经理咋会胳膊肘往外拐?这也不符合政策!”
老朱也来了脾气:“不信,你们马上打电话问好了!”于是,老余拨通了杨副总办公室的电话。没说几句,老余就蔫了。
“咋说?”司马阳和岑鸣急切地问。
老余说:“杨副总经理说,我们公司的工资比农民的高,不能和农民比……”
岑鸣说:“他妈的,哪有这么说的?工资跟其他待遇有啥关系,我找杨副总!”岑鸣又拿起了电话要拨。
司马阳一把按住电话:“算了,说也白说,不如留点口水自己养精神。”
岑鸣好气:“这事,总不能就这样算了。现在我也想通了,你越怕那些球人,就越欺你!怕他个球!”司马阳和老朱、老余都不由愣了一下。
司马阳说:“这事今天在电话上肯定扯不好的。”说着,扯起岑鸣出来,“走,先拿工资。我待会给你讲个故事,你也许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拿了钱过来,司马阳给岑鸣讲的故事是,说十年前一春节,他坐厂客车上cd玩耍。回厂时,客车严重超载,一些女工带的小孩也挺多,为争座位,有几个还打了起来。最后无奈的司机站出来,提了个要求,要么大家都谦让着凑合着回家;要么他就不开这个车了,大家今晚住cd。在司马阳和几个年轻人的倡议下,几个男同志给妇女和小孩让出了座位。但在1号座上有个男的,从车上打架到让位,他都没吭一声,头一直车向窗外,对车内的事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岑鸣问:“他是谁?”
司马阳笑:“当时他还是个科长,现在荣升了。”
岑鸣说:“是杨副总?”
司马阳说:“我当时几次想叫他让位的,又怕叫他难堪,就算了。”司马阳叹口气,“当时我心里就想,这个人别说当干部,就做个像样的人,他都难以合格。谁知道呢,就是这种人偏偏还步步青云了。”
岑鸣不说话了。
老余骂咧咧拿了沓钱过来了,把钱往桌上一丢,说:“物价都涨了一半了才发给我们,这又咋算嘛?”
司马阳说:“你不说这里挺好吗?”
“好个球!”老余脸又胀了,“职称津贴没得,岗位津贴没得,奖金也没球得,拿点干工资,还是贬值的!妈哟,老子要回公司了!”
岑鸣拍手:“好!余老板要走,我紧紧相随跟你扎起就是!”
司马阳就想笑,他很想逗老余。外快也没得了吧?他清楚老余采购权被剥夺了,其他方面的收入也搞得清汤寡水的,他肯定就要冒泡了。
实际上,老余就气愤了那么几天,齐老板又不知是哪股筋脉又想通泰了,又叫老余跑了两趟差。老余的热情就又高涨了起来。正好,又有几种设备备件要从联营厂调销给公司,再由公司组装后销售。公司那边的对应部门,检验和总库,以前一直是岑鸣和司马阳跑的,老关系了。这回齐老板通过老余又来叫他们回去协调。两人装模作样地跑了几趟,说声搁不平,就又丢给了老余。后来,老朱出面了,凶神恶煞地又带司马阳和岑鸣跑了两趟,才晓得是火炉里烙粑粑,哪里都烫手,也就不了了之。
齐老板晓得这几个人心里有气,要装怪,他也没办法。不信邪,亲自出马带了几个农民装了一车货,就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公司。谁知,公司里职工早对联营有看法,之后又闹了齐老板儿子后门进公司的风波,都想看看联营厂那个老板是个何等厉害精怪,能弄得公司头头们团团转。车每到一个部门,那里都围了一堆人指指点点。然后正正经经拿出一股主人翁的架势,对齐老板的件左盘问,右检查。跑了一天,笑脸稀烂了,好话说绝了。拉了一车去,又拉了一车被判死刑的回。在出公司大门时还让警卫挡住,车厢下,车座底,也让人翻了一道。齐老板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晓得再打联营厂老板没人买账,就想打儿子的牌,说自己也是东亚公司的家属,你们怎么这样不客气。
“哦,你是谁的家属?”警卫就拿电筒射齐老板的脸。
“齐家财呀?”齐老板用手挡着手电光。
“哦,你就是那个厂的齐老板吧?”警卫说。
“对嘛。”齐老板说。
警卫就进屋里去喊人,一下子拱出来好几个警卫,一个小头目模样带外省口音的汉子,拿过电筒又照齐老板几下,说:“操!过来,搜搜他们的身上!别他姥姥的把公司的东西挟带出去啰。”这一下那个摸呀、搜呀,除了内裤里没摸,连鞋袜都叫脱下来抖了抖。
齐老板气昏了,小头目不理他的申辩,说声:“车扣下,你们可以走了!”几个人把大门一关,进屋里去了。
齐老板愤恨一阵,没法,只得在厂大门**了电话费,给总经理打了一个电话。总经理又给杨副总经理打个电话。最后等到杨副总来了,在警卫处写了条子,才把车领了出来。齐老板回到厂时,已是半夜两点半。
十九
这场闹剧,司马阳当晚就知晓了。第二天又讲给岑鸣、老余、老朱听,几个人笑惨了。都说,这下齐老板也该晓得锅儿是铁打的了。
齐老板睡到十点钟,才来上班,并马上通知开全厂大会。岑鸣说:“齐老板要拿下面撒气了!你信不信?”司马阳就笑。
果然,齐老板张口的第一句就是“妈卖x!”接着,从原材料,铸造、加工、喷漆,直骂拢最后的打油、包装,直到掏毁家家的祖坟才罢休。而且,是给那各个环节的工人下死命令,限定明天早上必须全部返修完工。下面的都知道根本不可能完成,但又都不敢吭气。最后,齐老板又拍拍大肚皮,提劲吹牛了:“别看东亚那些球部门的人,渣渣网网地张狂,没得啥了不起的。昨天给他们总经理一个电话,他们乖乖地就派杨副总经理把我们送了出来。他们再狂还不得归他们老板管吗?老板就是老板,丘八终究是丘八。就像你们哇,这辈子哪个敢说能赶上我齐老板哇?!莫得!所以说,我看今后东亚里的事也好办。首先把他们总经理勾兑了,还有米书记,杨副总也勾兑了,充其量再把管机电配套的李副总经理也算一个。四个老板一勾兑,东亚也就捶平了……”
司马阳忽然在底下捅岑鸣一下说:“岑鸣,带笔没有,快把这段话记下来,要原汤原汁,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要落下。没有这么精彩的了!”岑鸣一下反应过来了,连说好,赶紧掏出了笔,飞快地记下。
下午的日子是很好混的。由县、镇、乡、党政、政协、人大乃至工农兵学商、警、妇、团等派订给厂里的报纸有的是,一下午要浏览一遍,还得加把劲。司马阳和岑鸣在报纸堆中不知不觉地就过了几小时,人还舒畅。司马阳说,下午是小神仙过的日子。
又是快下班的时候,老余提个包咚咚地跑过来,对司马阳说,“司马阳,晚上回去给我老婆请个假,晚上我到龙泉湖去了。”
司马阳问:“怎么,跟齐老板一起去?干啥呀?”
老余看一眼窗外,说:“还有老朱也一起去,省财政来人了,准备去走门子贷笔扶持资金款。”
岑鸣说:“这段时间一直在冷落你们,这下咋又想起你们了?”
老余说:“你们不晓得,这扶持资金,一个县一年也就能批个一两家。齐老板每年都活动申请,快十年了,一次也没沾上边。这回嘛,自然就是想打联营这块牌了。不拉我们去行吗?”
司马阳冷笑:“你们出面就行啦?你以为国家银行傻的?要往你这个烂泥坑里栽呢!”
老余说:“齐老板晓得哇!刚才和公司头头联系好了,准备叫东亚公司出面担保,打的旗号又是东亚公司的联营厂,银行还不得遭蒙!”
司马阳猛一砸腿:“妈的,糟糕!”
老余一惊:“咋啦?”
司马阳挥挥手:“你快走,没你的事,我给你请假就是了。”老余一蹦一跳地走了。
岑鸣看着面色骤变的司马阳,小心地问:“你这是咋啦?”
司马阳说:“公司这回要钻进齐老板编的筐筐里去!”
岑鸣不解:“你说贷款的事,那不是这个厂贷嘛,它自己也是独立核算的。”
司马阳说:“你脑壳真木,你研究过这个厂的负债没?6多万,光银行就五百来万。这个厂的设备,都卖的卖,坏的坏,剩下的几乎是一堆废铁。一些旧床子,几块不值几个钱的地皮,这些加起来,能值多少钱?实际上它已是资不抵债了。再贷,它又拿什么还,靠它以后产生效益,你看它可能吗?那么根据法律规定,被担保的厂偿还不了债务,将由担保方负责偿还债务!”
岑鸣恍然大悟:“哦,也就是说,他们用了钱,最终有可能由东亚公司来替他们偿还债务。”
司马阳说:“不是有可能,是绝对可能!我知道那种扶持资金,有年限规定的。一旦这里还不上,银行直接在东亚公司的账面上宰出去就是。等那时,东亚醒过神来,齐老板用完的钱都化成屎了,你找鬼大爷去!”
岑鸣点头,恨道:“操他娘的齐老板,太凶险了!公司里真**混!”
司马阳说:“岑鸣,这下子我们有事做了,你不待得难受吗?”
岑鸣说:“你是说这贷款的事……”
司马阳说:“对,十个说客,当不到一个戳客嘛。”
岑鸣就笑了:“司马,我说你就多事了!你我两个平头一个,管那些破事干啥?再一说了,现在到处都这**样,谁去管了?我们管得了吗?”
司马阳听了,也笑说是。又说:“不过,这太他妈的叫人气不过了!堂堂东亚公司拿一个红苕屎都没屙干净的滚龙地痞给算计去了几百万,你咽得下这口气?反正我是咽不下!话又说转来,东亚公司又不是他们几爷子的,想怎么咬一坨,就咬一坨去啦?我们的妻儿老小,还有我们自己的下半生,不都系在东亚公司上的,真拿那几爷子掏空了,整垮了,我们今后又咋办?”
岑鸣就不说话了,沉思起来,隔一阵,才说:“真要干?”
司马阳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想,我们没得选择。”
岑鸣说:“咋干呢?这种事,不像其他事。”
司马阳笑:“我这阵也没招。管他娘的,先摸着石头过河嘛。”
岑鸣说:“反正我现在是一点谱也没有。”
司马阳说:“这样,马上就下班了,晚上,我们在厂门口碰面,边散步边合计。”
司马阳回家草草吃了两碗饭出来,来到公司大门口,远远见岑鸣正和几个人在说话。司马阳走过去和那几人应酬了几句,抬头看着天色,就对岑鸣说:“天不早了,走吧。”那几个人就说:“你们有事,你们忙去。”两人就顺着林**走去。
司马阳说:“吹啥呢?那么上劲。”
岑鸣说:“他们问联营厂的事,我就给他们摆了一些。”
司马阳说:“好,联营厂的情况,有机会都要给公司的人散布,让大家都晓得。”岑鸣认真说:“我这不是散布呵?是实事求是地摆给他们听,没半点虚假的。”
“对,实事求是。”司马阳就看一眼暮色中的岑鸣:“行呵,岑鸣,进步了!”两人都明白意思,就都笑了。走过一群练香功的妇女,林荫路上的人稀少了,司马阳也舒展了一下四肢,问岑鸣:“考虑得怎么样,有谱了吧?”
岑鸣说:“我想给负责审定的省财政部门写信。你看怎么样?”
司马阳说:“恐怕不得行,写什么呢?”
岑鸣说:“诶,反映这厂里的情况,叫他们不要盲目投资呵!”
司马阳说:“反映啥呀?这里面复杂的内幕你知道吗?说得清楚吗?弄不好还拿人家当了箭靶了哟。没有证据,没有详实的材料,谁信你的!”
“你这么……”一下把岑鸣弄尬了。
司马阳又说:“要是他们已勾兑好了,又有东亚这么庞大的企业做经济担保,你说他盲目,又能说出个啥所以然呢。‘东亚公司’是投资者和贷款者都可打的绝妙的王牌。”
岑鸣说:“那对他们还没法了?”
司马阳说:“再想想嘛,经济斗争实质就是政治斗争。”
“有了!”岑鸣嗨一声。“给公司的监委写信,让他们出面干预!”
司马阳就忍不住哈哈笑了:“岑鸣呀,你这也太政治了嘛。监委有几个不是党委书记或总经理董事长们的御用傀儡?弄不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啰。”
岑鸣泄气了:“那,我就没法子了……”不知不觉走到几幢干部楼前。宽阔的草坪上闪过两柱刺眼的灯光。一阵马达响,一辆小面包车在喷水池边停了下来。岑鸣眼尖,碰了司马阳一下:“看,联营厂的车!”两人走过去,就看见老朱和齐老板下了车。随后老朱便带着齐老板向干部楼里走去。一会儿,就见米书记和杨副总跟着老朱他们过来上了车,马达又一响,面包车驶进了黑暗里。
岑鸣说:“肯定是为贷款的事,拉上公司这二位出去活动了。”
司马阳说:“你看这事麻烦不麻烦嘛。”
岑鸣说:“你有啥法子呀?拿人家把事办成了才麻烦呢!”
司马阳就好一阵子不说话。两人走上林**,又按来路回去。
岑鸣耐不住,说:“哎,司马,你近来咋回事?我怎么发现你迟钝了呢?”
“是吗?”司马阳阳暗里笑了一下。“应该说是更成熟或是更谨慎了恰当些吧?”
岑鸣说:“狗屁,我看你激情还有,斗志和锐气真有些衰退了。”
司马阳就不说了,光是笑。又走了一截,司马阳在面前一棵树上擂了一拳,好像下定了决心,说:“岑鸣,你看这样行不?我们直接去找公司总经理!”
岑鸣马上直晃头:“噢,要不得,你刚才还说我不要当箭靶子。你这不是赤膊上阵了吗?那还不遭一顿乱枪戳成肉泥!”
司马阳说:“当然我们不能打着反对公司为联营厂担保的旗号去。上层人物对下面议论或参与军机大事和决策绝对是相当反感的,甚至是深恶痛绝的。直接去找,能成的事也弄不成了,只会适得其反。”
岑鸣一头雾水了:“我真就不太懂你的意思了。”
司马阳就笑:“我们未必然不可以避实就虚?旁敲侧击,歪打正着嘛。”
岑鸣一想,有道理,说:“这当然好啦,你快说说咋个整法。”
司马阳说:“我这样想,我们这回装回‘**虫’,憨痴痴地做个忠诚职工,主动去找总经理汇报我们驻联营厂一年来的工作。在汇报中就巧妙地把我们意图当作料拌进去,让总经理自己去想,自己去点破。”
岑鸣说:“那我们汇报啥呢?我觉得我们没啥汇报的。”
司马阳说:“我大概想了一下,起码有两点:一、联营的现状和问题;二、联营厂效益和成本流失情况。当然,具体事例和证据,我们得分头准备一下。”
“行倒是行。”岑鸣又不说话了。走一阵,岑鸣才又说:“一下子找那么高的首长好吗?先找下面哪个副总行不行?”
“不行,你没见书记和杨副总已去帮到人家忙乎去了,你去找,还不得自讨没趣?现在只有总经理的态度不明朗,而且也只有他才有最终否决权。”司马阳说。
岑鸣还是没信心,说:“要是在总经理那里也讨个没趣呢?”
司马阳心里就笑。他明白,岑鸣那次找了总经理后,还心有余悸。那贱病又犯了,听说找总经理就打怵,就拍岑鸣一下,说:“这样,我唱主角,你在旁边给我补充炮弹,敲敲边鼓行吧?”
岑鸣这才放松下来,又觉不好意思,说:“我这人你晓得的,嘴笨得很,我得经常跟到你锻炼锻炼才行。”
司马阳说:“没关系,你看到我表演就是。你只要把配合打好就行了,保证不难为你。”
岑鸣脸就在黑暗里红了,嘿嘿笑起来:“司马,我真是服你了,真的!”
还好,约见的事还较顺利。司马阳打电话给总经理,说有重要情况汇报。总经理说,我明天下午没会,你们来吧。司马阳和岑鸣就高兴,都说,没想到第一步会这么顺,要一顺都顺了才好呢。两人就赶紧准备材料。
二十
跨进总经理办公室,两个财务部的部长和总经理商量什么,总经理一脸的兴奋。见司马阳和岑鸣进来,总经理便示意他们坐,两个部长笑哈哈地告退。总经理脚一蹬,把转椅转过来朝着司马阳和岑鸣,手里的红蓝铅笔并没放下,像磕点似的在架着的腿上磕,高兴地对司马阳和岑鸣说:“知道不,公司最近形势好哩,这两天一下子催回三角债,三千来万!”
司马阳向岑鸣送过去一个眼色,心说,今天这个切口赶好了,看总经理这高兴劲头,今天咱们的话恐怕就能说完了。司马阳就不好意思地笑:“总经理倒是把公司搞得这么红火,我们联营厂就惭愧了。说老实话,我们真没脸坐在这里,所以,有些情况和问题我们不得不给你反映一下了。”
总经理点头,说:“没关系,你们说吧。前段时间我没精力,公司的事了一下了,我是得理理你们的事了。”
司马阳和岑鸣就当着总经理拿出了笔记本和准备好的提纲和材料。
总经理说:“还是有充分准备的呢,呵。”
司马阳说:“开玩笑,我哪敢对你老人家马虎呢?”
总经理拿铅笔点司马阳,笑:“你这葫芦嘴呀!”
司马阳笑着清清嗓子,说:“总经理,作为派往联营厂的管理干部,工作已一年有余了,按说我们早该向你叙职和汇报工作了。为啥一直没汇报呢?说实话,作为我们这种层次的干部,是有顾虑的……”
总经理铅笔在膝盖重重一敲:“有啥顾虑的?别顾虑呵!”
司马阳说:“好,那我就不顾虑了!我们也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向总经理反映联营厂里一些重大的,叫人不愉快的情况和问题。我们也知道总经理派我们到联营厂任务和职责是:监督、控制、管理、协调,以保证公司在联营厂的投资能获得较好的经济效益。可是,现在我们已不能正常行使我们的职责,反倒被人家监督、控制、架空了。”
总经理说:“有这种事?”
岑鸣红着面说:“所以,我们觉得早向总经理反映早好,哪怕是给您提供一点真实的信息,给公司领导和决策,提供一点参考,也算是尽到了我们的一份责任……不然,就是我们失职了。”
总经理把司马阳和岑鸣都看一眼:“好了,我说你们快谈正题吧。”
司马阳接着说:“我们要反映第一个问题是,关于联营的现状和问题。在联营厂待了一年,我们深刻感受到,农修厂对联营没诚意,对我们的一期投入的设备不领情,采取一种挑剔的态度。对公司做为管理软件投入的管理人员,极端不满和敌视。他们当初之所以接受我们,一是迫于协议和公司的压力;二是为了获得尚未到位的第二期公司投入的资金和设备,以及某些个人目的。”
总经理手中的笔顿住,盯着司马阳:“司马阳,你这样说可要负责任啰。你们有啥事实根据吗?”
司马阳不笑了,说:“有。齐老板曾在不同场合对我们公司里不下三个中层干部说过这样的话,‘东亚只要投入资金,设备就行了,人员来干啥嘛?我又不缺人!’言外之意,他们只看上了东亚的设备和资金。”
总经理说:“他真这样说的?”
司马阳说:“我可以开个名单给你,你不妨私下去查证一下好了。”
岑鸣接上说:“还有,齐老板跟东亚联营有个人目的,就是解决他的子女进东亚公司,从农村人口变为大企业人。他小儿子,公司已给解决了嘛,他还说,他有个当兵的儿子,回来也要打入东亚公司。”
总经理不说话了,膝盖上的铅笔急促地翻动起来。
司马阳说:“另外,他们置联营条款不顾,私下制定的策略是:经营亏损就亏损了,亏损是双方经营不善(说不定还会把责任推给我方人员)。即使赢了利,也只对公司报持平,利润全部内部消化掉!不分东亚一分钱。这点,农修厂的干部和我们派驻的干部都清楚,恐怕就只瞒了你总经理。对这点,我们原先还不敢说,因为我们看到总经理对联营抱那么大的热情和希望,怕说了实话,总经理误会了我们。还有呢,我们对你们上层的关系不了解,怕……嘿。”司马阳苦笑。
总经理逼视司马阳:“怕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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