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第一章·“圣地”纪事(1/2)
“圣地”纪事
邓仁宪
这儿,曾是块造就了一代领导阶级的“圣地”。
——题记
金毛在压模车间干了十八年,竟没出过一件废品!不要说在全厂,就是全国恐怕也难找。所以人称他“怪杰”。他本是从农村招进这家国防厂的。厂子内迁时在本地招收了许多青工,他是第一批徒工之一。他的师傅挺喜欢他,常在人前夸他脑子聪明、手脚灵话。师傅是个八级工,为人严谨,对技术要求极精,颇受大家尊敬。不论人缘和技术,他都沾了师傅不少光。可有那么一天,他一下子就砸了师傅的金字招牌,无端地连着车废了七根齿轮轴。师傅领料回来几乎气得晕死,指着他的鼻子颤巍好半天才骂出三个字来:“小x样!”.师傅只会骂这三个字。这三个字听上去很刻毒。
金毛毕竟是徒弟,段里让他在会上做了个检查,剩下的责任都落到师傅身上。师傅先是在车间大会上,接着又在工段会上,接二连三地检查检讨谈认识说体会我教训……那七件废了的齿轮轴,在工段过道口挂了整整一个星期。展览示众!那是怎样的一个星期呵!师傅垂着头上班下班,金毛象只夹紧尾巴的小狗跟在后面,师徒俩都将牙关咬得紧紧的。
从此师徒俩很少说话,每天绷着脸来绷着脸去。这给金毛很大的刺激,不久便能干出两手绝活。师傅的脸上也活泛了些。但金毛没想到自己给师傅的打击是那么大,以致师傅到死也不肯原谅他。
那是“废品事件”的第五年,也就是师傅退休后的笫二年秋天,金毛忽然接师傅病危的急电。他连夜赶到病床前,师傅早已人事不醒。他抱住师傅悲痛地喊了两声。说也奇怪,病人的眼珠子轱辘一下,竟射出两道灼烈的光芒,两片紫色嘴唇也跟着蠕动起来:“小x样……你赔我……赔我……”金毛只是张大嘴听着,惊讶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后来师娘告诉他。老头予把出废品的那天定为“奇耻”日,每年“奇耻”这天,都要暗地里扇自己两耳光。
师傅的死给了金毛很大刺激。后来金毛自己也带上了徒弟,他对徒弟是绝对的好,只在技术要求上同师傅对他本人一样严厉,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死者。这就使徒弟们受不了。金毛前前后后带了五个徒弟,跟他时间最长的不过九个月,最短的只有五天半。他暗自神伤,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讨徒弟的喜欢.那些徒弟被人问起师傅有哪些不好,回答竟然是;“受不了。”再向怎么受不了,都说:“球莫名堂!”也说不出金毛做师傅究竟有哪些不对。
这年年终,车间主任搞质量统计时发现,全车间百十号人就金毛没出过废品。车间领导便推荐他为当年度的“质量标兵”。锦旗送到机床前,委实把金毛吓了一大跳。打这以后,他便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这个广本来是新厂,除了几个老家伙眼里有些“水”,年轻一代的技术力量都差,几乎全是质量盲。活跟活一比,就不难发现金毛的产品的确不一般。车间里的人都夸他能干,只是没有效法者。
那标兵锦旗自此便认准了家门,每年都法定似的挂在那台车床前。众人也无异议,都认为金毛是当之无愧的。
在时间面前,万事万物都随时会发生逆反现象。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一天中午,大家象往常一样端着饭盒蹲在车间里,一边吃一边聊。两个“青皮崽”好象忽然发现丁什么似的,起身走到金毛的床子前,对那面锦旗看了又看,然后朗声道:“天在转地也在转,这玩意儿怎么就铆死在这儿丁?!”
大家一愣神,心中顿觉蹊跷,一下子都觉得那玩意儿在那儿确实挂得太久了,看上去既不顺眼又很不自然。让大家感到不自然、让大家看不顺跟的东西,就是应该消灭的和应该倒霉的,这几乎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于是在车闻枯燥无味的日子里,又生出些事儿来。
先是让会毛疑惑。
一天下班前,他去检验站借检表,走到检验台,看见有几个人正在数他前些天已被检过的一箱工件。当天送检时检验员本是数了三次的。他感到好生奇怪。那几个人看见他,便笑了笑,然后尴尬地走了。这让他惊奇之余又疑惑了一番。第二天早上一上班,金毛又发现自己的工具架被翻过,工具却一样不少。他想了想,不放心,又打开零件箱,拿起一样零件细看,突然发现轴瓦上有人画了一个三角形的标记l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忙把五十个零件都拿出来检查,竟然都有同一种暗记。做暗记是过去同工种操作者之同互相防范废品或偷件换件才玩的把戏。对此他心里既愤慨又忐忑,但又不好声张。
接着发生的事就明显了。
检验员来检活时,忽然对金毛不恭起来,拿着他的产品翻来倒去的量,调来调去的卡,好象非挑出点毛病不可,显得十分认真,使人想起缉私来。金毛本是车间唯一的“质量信得过标兵”,多少年了,从他手里出来的活都是免检的。检验员忽然这样认真起来,更使他心里罩上了一层阴影。工具库更是不客气,专给他发放旧工具和修复品。从节约上看这是无可指责的,但对操作者个人却是致命的一击。常言道三分手艺七分工具,手艺巧还需家什妙。
看样子别人是存心要与他过不去了。可是为什么呢?他感到浑身都有什么东西在扎,却又抓不着摸不到,只好小心翼翼,做工谨慎,对技术要求更加严格。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了一段时间。
又一批零件完工了。金毛准备送检验站检验,一数少了一件!他顿时紧张起来,又连数三遍,一遍比一遍仔细,接着又翻箱倒柜,钻机床底。都设有。丢定了无疑!对于一般人,丢一个废一个根本没关系,但对于他可是件大事。他象丢了魂儿似的,挨个看车间里的每个人,看过了又在车间的每个旯旮里翻找。主任问他干啥呢,他晃晃头,赶紧回到自己的机床前。过了一会儿,他又在车间且找寻起来。
“金毛.你是不是丢了啥?”有人问。
他象触电似的一哆嗦,急忙摇头说,“没有,绝对没有!”
“不找东西找便宜是不是?找到了可得告诉大家一声哦l”
他脸红语塞,又赶紧回到自己工位上。
“我是不是丢家里了?”他心想。
回家后,金毛果然又神经质地找起来。老婆问他,他张了张嘴又不知怎么回答。老婆连问几声后,他火了:
“啥!我说了你给我找出来?”
“你说丢了啥,我来找找看。”
“车间……”,
不等他说完老婆也火了:“车间里丢东西,你回家里来我!嗯?你昏了头了?!”
真是昏了头!他在额上狠捶一下,急忙拿起手电摸回厂里。过时车间空无—人。他从窗口翻进去,找遍了每个角落。希望中的奇迹自然没有出现。
这是要干啥呀?他既悲哀又难受,联想到前些天发生的怪事,断定那个丢失的零件是被人藏起来了,有意搞他的恶作剧。那么对手是谁呢?“小x样!”他暗里将那人的祖宗操了几十遍。其实他完全可以找段长说明情况开丢失单,或去检验站开报废单,但这就意味着多年的脸面和尊严都丢失了,就如同当年让师傅蒙羞一样。这样做也对不起死去的师傅。他一夜未眠,吃罢早饭又早早赶到车间,将这批零件全部锁进工具箱里。他还心存希望,决定暂不送检。可是一上班,车间主任就问他这批活怎祥了。他吱吱晤唔地说快了。主任用神秘的眼光盯了他一下,催他快些完工快些交库房。
主任刚转身,检验员又抱着量具来问他检不检活。他摇摇头,觉得都是“有意”冲他来的。接着他又发现全车间人的脸上都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似乎都知道他丢了件,就等着他自己交代出来或去开报废单或丢失单。
过一天金毛最难熬。他不敢抬头看任何人,不敢想象事情一旦暴露自己该是怎样的无地自容。他明知等待侥幸是无用的,但又只能抱着侥幸的心理等待。他有史以来第一次盼着早点下班。
金毛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度过了这一天。下班后,他垂头丧气地刚走出车间,就被正在清扫走道的老李一把抓住:
“金毛,你是不是丢了一个工件?”
他心想完了,随即一股热流直冲脑门。殊不知老李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零件:“我记得只有你会干这个,是你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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