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室柔情，窗外鸟鸣（2/2）

“里里，上小铺买俩馒头!”阿姨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混着水声。

正在玄关换鞋的杨绘里左手提鞋，右手接过阿姨手中的五块钱，转身时她听到阿姨又喊了一句：“再买一块钱的五香豆腐干，别忘了。”

“恩……知道了……”杨绘里撅着嘴，捏着皱皱巴巴的五块钱的一角，不经意地嗅了嗅，似乎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怪气味儿。

杨绘里一路小跑到了一楼的小卖店，她习惯性地大喊：“老板娘，拿俩馒头，还有一块钱的五香豆腐干……”

“小姑娘，给。”

杨绘里一愣，她抬头看到了一个留着干净短发，穿着白色衬衣的男人。杨绘里当时觉得有些奇怪，她记得老板娘是个寡妇啊，也一直没有找男朋友的。店里怎么突然会出现一个陌生的男人呢。

原来，竟是前田正大为了见女儿一面，特意制造了那一次短暂的相遇。

时隔近二十年，竟然还能够回想起那一幕，杨绘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或许，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吧。

杨绘里最终还是按下了通话键，很快前田正大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巧合的是，前田正大刚下飞机落地关州，杨绘里和父亲约在宾馆见面。

杨绘里招手很顺利地打到了出租车，车上正放着一首新歌——

是委屈吗？那眼泪，在眼眶中旋转；

人群相望相看，彼此默默祈盼；

却不小心成了羁绊；

是委屈吗？那眼泪，在秋风中旋转；

冷风中竖起衣领的习惯……

是郑家轩的声音，杨绘里一下子被卷进了这段旋律的悲伤之中。

见到了父亲，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父亲的关切，父亲的嘘寒问暖，给杨绘里带来了莫大的幸福感。

前田正大带女儿去吃了日本料理，两人坐在温暖的橘黄色的灯光下，喝着暖胃的日式味增汤，吃着寿司，聊些无足轻重的话题。

不过是问问彼此过往的生活和喜好，聊些最近发生的趣事儿，奇葩的朋友……

父女之间的相处，竟像是初恋的男女。

小心谨慎，无微不至，充满好奇又略有试探。他们生怕触碰到敏感的话题，引起不必要的尴尬和不适。

杨绘里在宾馆里住下了，在父亲隔壁的房间。

萧恩良原本想来接她回家的，但是杨绘里说还想跟父亲吃早餐，让萧恩良第二天早上再过来接她。

杨绘里在与父亲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很快就睡着了。

凌晨三点四十五分左右，杨绘里胸闷地醒来了。她去了趟洗手间，喝了两口水以后，又返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杨绘里原本担心，如果这种胸闷的感觉持续下去会影响到她的睡眠。但是，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很快杨绘里又重新入睡了，还做了一个让她无比满足的美梦。

梦一般都是毫无逻辑可言的，但是在梦中的人，却觉得那个世界是那么的真实而可靠。

一觉睡到自然醒，杨绘里去隔壁房间里找父亲的时候，萧恩良已经来了多时了。

萧恩良和父亲两人似乎聊了很久，交谈已近尾声了。

杨绘里头发松散，睡眼朦胧地站在两个男人面前，完全没有顾忌自己的形象。

“你们有没有说我什么坏话？”杨绘里靠坐在萧恩良旁边的扶手上。

萧恩良西装笔挺，帅气逼人，身上带着初秋清晨的凉爽之意，让杨绘里的心脏莫名地扑腾起来。

怀孕以来这是第一次对萧恩良有这种突升的**。

如果前田正大不在这里，杨绘里一定会把她的小良良当场扑倒，然后给生吞活剥了。

萧恩良捏了一下杨绘里的鼻子，说道：“我们都变着法地夸你呢，哪儿有什么坏话可以说的。”

“嘿嘿。”杨绘里傻笑起来，“我回屋洗个澡，你们继续聊。”

杨绘里离开房间之后，两个男人收起笑脸，气氛陡变。

“你真的打算一点不留余地吗？”前田正大担忧地问道。

萧恩良语气肯定地说：“一点不留！”

前田正大叹了口气说：“那好吧，你照顾好里里，我定期回来看你们。”

萧恩良给前田正大鞠了个躬，“那后面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前田正大点点头，“行了，你放心吧。”

早餐是三个人一起吃的，之后前田正大离开了关州，萧恩良带杨绘里去了轩视。

家里那边吵闹不堪，萧恩良决定重新找个清净的住处，毕竟杨绘里怀有身孕，需要好一些的休养环境。

就在萧恩良给杨绘里找新住处的时候，吴善任已经在学校附近给他和文婕找好了一处隐秘的小窝。

一老一少甜甜蜜蜜地腻在一起，喝酒作画，忘乎所以、不亦乐乎。

吴善任把他听来的故事，把他经历的种种，能讲的不能讲的全都讲给了文婕。

文婕将这些故事全部画了下来，准备投递给出版社出书。

吴善任现在每天下了课就往他们的小家跑，文婕也已经辞了tnt的工作，日日躲在小房间里昏天黑地地画画。

最新完成的一套作品，是吴善任旧日同窗的故事，文婕给这本书取名为《流浪汉和流浪狗》。

一直带文婕的周洲还在医院昏迷不醒，出版社的主编接管了文婕的作品。

文婕把一沓画稿放到主编面前，主编当即看了起来，很快就入了迷。

这是一个人和一条狗的故事，简单的设定，却令人动容。

这个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我还是给你找大夫去吧。”姜万国急得团团转。

妻子制止了正在穿衣服的姜万国，“不要，这病好不了了，我自己清楚，找也没用，花那冤枉钱，你去给咱儿子打个电话，我想见见他和媳妇。”

“好好好，你等着。”说着就从针线盒里找出一张破旧的烟盒，上面有一串号码，是儿子姜立人的。

“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thenumberyoudialeddoesnotexist……”

姜万国仔细的对照着纸盒上面的数字一个个按下，连着打了好几遍都是同一句话。

“不行啊，电话打不通，要不我去省城找找他？”姜万国坐到妻子旁边紧握着那双冰冷的手。

“怎么会不通呢，上次都通了的……”

“别急别急，我明天赶早班车去找找他，上次他寄东西回来的那张单子上有他的住址，我去找找他，去找找他，你先睡着。”

这一睡，就再也没有起来。姜万国买了口薄棺材把妻子葬在了村头，和许许多的村民一起。姜万国关紧了家门，握着快递单坐上了去省城的车。

一路问着总算在傍晚找到了儿子住的小区，快递单上只注明了一单元，却没有写几楼几号，但姜万国记得儿子说过他住在十二楼，当时他还感慨了句“住的那么高啊”。

姜万国不知道如何做电梯，傍晚进出的人不多，他只能慢慢的爬着黑暗的楼梯，中间休息了三次。到了十二楼，姜万国看着一样的大门，又犯了难，儿子到底住在哪个门里。他不得不在楼道里大声喊着：姜立人，姜立人……姜立人……

“谁啊，别在楼道里瞎嚷嚷！”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再喊叫物业了啊……”

“姜立人……姜立人……”

“说你别嚷嚷了没听见啊！有病！”哐当一声门又关上了。

“姜……”

“爸……”很小的一声虚唤，但姜万国听到了。

“哎呀，你在这儿呢，怎么才出来。”姜万国咧着嘴走过去。

“我洗澡呢。你怎么过来了？”姜立人站在门边和爸爸说话。

“哦，你妈她过世了，你回去看看她吧。”

“她又不是我亲妈，都过了还看什么呀，你赶紧回去吧。”

姜万国小心翼翼的探脖看了看房间的角角落落，又看了看儿子，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

“别看了别看了，一会儿璐璐就回来了，看见你不好，赶紧回去吧。有时间我再回去看你。”姜立人半推着老父亲出了门。

“你都一年多没回去过了……”

“我有时间就回去。”姜立人不耐烦的仍旧推着。

“好好好，别太累了，多注意身体，我走了……”

“恩，走吧走吧……”

姜万国到汽车站时发现已经错过了末班车，只能窝在售票大厅外将就一晚。不过看到儿子住的房子那么好，他欣慰的笑了起来。

不幸接二连三，只一天的功夫，家里的泥房就塌了半边，姜万国看着残破的房子，想起刚刚过世的老伴，不禁老泪纵横。

走，去省城找儿子去。姜万国抹干眼泪收拾起行李。想起儿子以前很爱吃家里晾晒的腊肠，就用心的把已经晒好的腊肠用层层报纸包裹起来。

这一次，姜万国认得路了，比前一天早了些时候到了小区，可仍旧不会坐电梯，走楼梯也不错，就又慢慢的一步步的蹬着台阶。

这次没有大喊，这次认得门了，“咚咚咚……”

“谁啊？”女人的声音。

是媳妇，姜万国记得媳妇的声音。“立人他爸。”

里面迟疑了好半天，门才被打开。

是儿子开的门。

“爸，你怎么又来了？”姜立人立即发现爸爸背着包裹，便又紧接着说，“你怎么背着行李？”

“家里房子塌了，我，我……”

“快回去吧，找几个人再重盖一下，上次不是一个礼拜就盖好了嘛，这些钱给你。”姜立人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沓钱，姜万国不知道那有多少，不管多少，他都有点心凉，他没有接。

姜万国没说什么，在门口打开了包裹。

“爸，你干什么呀？”

姜万国不说话，顾自翻着，好半天才从包裹最里面找出了层层包裹的腊肠，然后缓缓站起身，用双手把报纸捧给了儿子。

儿子没有接过去，却有些嫌恶的问，“这什么呀？”

“拿着，你爱吃的。”

姜立人从父亲手里拿过来后直接放到了鞋架上，然后忙不迭的说，“回去吧回去吧，以后别来回跑了。”

姜万国颤巍巍的蹲下身重新扎好行李，默默的走了。

留给他的只有“哐当”巨响的关门声。

姜万国只看过一张媳妇的照片，还没有见过媳妇本人，认得声音是因为和儿子通话的时候，媳妇在旁边催立人挂电话，“别打了，电影快开场了。”就是这么一句。

姜万国找了个隧道窝了一晚，天一亮就去工地找活儿去了，开始的几个地方都不要他，嫌他岁数大，最后总算有个地方缺人要了他，这下好了，可以在工地睡，也有工资了。

姜万国不去想那些难过的事情，老伴不用再遭罪了，去享福去了；儿子也过的好，娶了老婆了，他没什么可操心的，就在工地上开开心心的干着，虽然工资一直欠着，可他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所以也不着急。

可没想到还是出了事，姜万国不小心从小二层摔了下来，断了左臂，施工队的头怕惹事，就领着姜万国去了医院，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就打发了姜万国，让他卷铺盖卷走人。他没要到之前几个月的工资，工头说那些钱都用来给他看病了，实际上，只是给伤口消了毒，买了一堆止痛片给他。

姜万国背着行李，握着一堆止痛片被赶出了工地。之后再没有地方要他做工了。

又老又残疾，哪里会要他呢？

他不再想着去找儿子，这副样子只会拖累儿子，他便在城市的车水马龙和霓虹灯下游荡着，饿了翻翻垃圾箱，慢慢的，他知道空水瓶可以卖钱，就开始一条条街走着一个个垃圾箱翻着，空水瓶卖的钱可以买一些便宜的食物，从家里带出的包裹一直背在身上，里面有一套稍微干净一点的衣服，每次去买吃的，去药店买止痛片他就换上那套衣服，至少不会被赶出来。

天越来越冷了，流浪的日子有些难过，好在姜万国找到了一处稍微暖和点的地方，因为那地下有暖气通道，给地面传了些微的温度。

一天晚上，半睡半醒间，姜万国听到了响动，然后感到有东西在拽他身下的包裹，一个激灵坐起来，姜万国吓了一跳，面前是一条黑色的大狗，包裹里有刚买的馒头，姜万国还没舍得吃。姜万国和黑狗撕扯着包裹，馒头掉了出来，人手和狗嘴同时伸向了馒头，眼看着姜万国仅剩的一只手就要被黑狗咬住了，姜万国心中暗呼：不好，右手也要没了！

此时，黑狗却突然怔住不动了。

姜万国无法理解这条黑狗的举动，心想：你不咬我，好吧，饿了吧，那馒头给你吃吧。

然后用嘴巴把大馒头扯成四小块喂给黑狗，黑狗高兴的摇着尾巴开心的吃了起来。

那晚，黑狗依偎着姜万国睡去了。

姜万国也睡了格外温暖的一觉，狗的体温比人的还高，这样靠着，真是暖和。那以后，黑狗就寸步不离的跟着姜万国，姜万国很快也习惯了黑狗的伴随，找到的东西，一人吃一半，晚上就相偎着睡觉。姜万国感到格外的幸福。

有人欺负姜万国，黑狗就跳到姜万国前面大声吠叫，吓跑他们。姜万国俯下身顺着黑狗的背毛，不停的说：好孩子好孩子，咱们不生气，咱们走。

然后黑狗就尾随着姜万国走向下一条街。

黑狗有时候也会给姜万国惹“麻烦”，一次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向黑狗扔石头，惹怒了黑狗，黑狗就朝他大喊追了上去，男孩儿吓的摔倒在地，好在姜万国及时制止了黑狗，否则男孩儿一定会被黑狗咬到。男孩儿家长闻声赶来，拉住姜万国要他赔偿。

那天姜万国刚好换上了最干净的那套衣服去买了两个包子，要给自己和黑狗开个小灶，没想到路上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我捡垃圾的哪儿有钱哦。”

“别在这儿装可怜，你们这些要饭的比我们白领赚的都多，骗谁呢在这儿，快赔钱，我儿子被你那狗吓得摔倒了，你就想这么了事儿啊。”

“孩子，没摔坏吧，你看他摔的也不厉害，而且是你家孩子先抛石子儿砸狗的……”

“别废话，没几个钱还养的起纯种黑背呀。”

姜万国不知黑背是什么品种，他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很不讲理，而且任谁来评理都不会有人向着他，便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零钱，那是他卖了好久的瓶子赚来的三百元钱，一块五块十块的攒来的。这事儿就这么了结了。

黑狗很不高兴，姜万国把包子递到它嘴边它都不吃。

“吃吧吃吧，别生气了，和那种人有什么气可生的呢，你教训那孩子教训的对，是他先用石子儿砸的你，我看见了，吃吧吃吧，吃饱了咱们才有劲接着去找瓶子，钱可以慢慢再攒，攒攒就又有钱啦，有钱了我再给你买肉包子，肉包子好吃吧，吃吧吃吧……”姜万国边吃肉包子边安抚着黑狗，他不舍得快吃，慢慢的品着。

黑狗听了姜万国的话，趴在地上开始啃自己的包子，几下子就吞没了，吃完以后就一直望着姜万国，姜万国以为黑狗没有吃够，就把吃剩的半个包子也递到黑狗面前，黑狗拱拱姜万国的手，让他吃，姜万国说，“没事，你吃吧，我吃饱了，吃吧吃吧……”

黑狗仍旧不吃，仍旧拱着姜万国的那只好手，然后舔了舔手背。

“好吧，你不吃，那我吃。”黑狗摇着尾巴看着姜万国吃包子。

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姜万国抱着黑狗和它说话：“黑狗呀，你说我儿子现在在干啥呢？和媳妇在一起呢吧？知道我为什么走这几条街吗？哈哈，因为离儿子住的地方远啊，这样就不会碰到了，碰到了多尴尬，我不能给他丢脸啊……不知道老伴现在跑去哪儿了，估计以后我就找不见她了，她走路太快，我总是跟不上，我要先走了，她一定能赶上我，可是她先走了，没想到她那么快就走了，走了好呀，日子过那么苦，好在儿子有出息，学习学的好，不用再过我们这样的日子啦……”

姜万国说着说着，发现黑狗已经睡着了。“我也睡吧。”

姜万国和黑狗在一声巨响中醒来，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感到了剧烈的疼痛，周围是钢筋、水泥和灰土。

桥塌了，救援队很快赶了过来，循着狗声找到了姜万国，姜万国用最后一丝力气用受了伤的右手取出怀里的一张纸，纸已经浸透了血，但上面的字依稀可见。救援队员来不及看上面的字，把纸揣到兜里，就赶忙叫人搬移重物，当救援队员把姜万国抬上担架时，发现姜万国身下还有一条黑狗，没有受一点伤。黑狗一路紧跟着姜万国，寸步不离。

赶到医院后，救援队员才展开那张带血的纸，看到上面歪歪斜斜写着：老伴已经去世，没有孩子，衣服兜里有钱，给黑狗找个好去处。

事故发生在凌晨，除了姜万国没有其他伤亡。

姜立人看到新闻寻到医院，来到奄奄一息的父亲病床前，床边的黑狗看到姜立人立刻摇着尾巴扑了过去。

“不是让你丢了么，怎么在这儿呢？”说话的是姜立人的妻子。

黑狗又蹦蹦跳跳的去蹭女人的腿。

姜万国模模糊糊的看到了儿子的脸，他确信那是幻觉，便满足的永远闭上了眼。

父子俩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姜立人安葬了父亲，和女人离了婚，搬出了十二楼的那个房子。

他揣着那张结了血痂的纸，牵着黑狗，脑中只有一句话：老伴已经去世，没有孩子，衣服兜里有钱，给黑狗找个好去处。

主编流着泪看完这个故事，对《流浪汉和流浪狗》这套画稿非常满意，很快就出了策划，设计封面，准备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