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对酌(2/2)
那时候,西征刚刚结束,他正经历着人生最鼎盛的时期。他的生辰“大事”,当真是不可怠慢。
正月还未过完,御赐的奇珍异宝和各方贺礼便如雪花般飞进风陌巷。
书中说,酣饮不知醉,新声妙入神。最能形容这种繁华。
当天的热闹自不必说,宴饮唱作整日无休,而车马骈阗笙歌鼎沸的喧闹声,在夜里御驾亲临时达到顶点。
那阵仗大到他至今回想起来都备觉头疼。
虽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人艳羡他风陌巷圣眷正隆风头无俩,但私下里,季原还是对司南翊抱怨说,以后这种场面上的荣光,还是能省则省吧。
他宁愿领兵打仗也不想应付这种鼓锣喧天的场面。要想喝酒,倒是可以随时奉陪。
可当司南翊问,每年这个时候,都能来同你喝酒么?他苦着脸想了想,又补充道,如今天下既定,你政务繁忙,也不必每年都来,就暂定10年吧。
待他季原年届而立,风陌巷再次恭迎圣驾。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活过30岁,只怕皇帝年年都来这里折腾一回,才想出这个小花招来应对。
司南翊非好酒放纵之人,且本就存着想要捉弄他的心思,自然也明白他心底打的算盘,便顺手推舟地笑应了。
过后他又玩笑般地叮嘱季原,要他记得礼尚往来,以后自己做整寿的时候,不许找借口开溜。
季原当然连连称是。
然而世事无常,物是人非,谁也没有料到,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陛下可是记错了,与微臣约定的日子,要明年才到呢。”风过竹林,枝叶相碰,发出呜呜的声响。季原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勉强笑着道。
“我知道是明年。”司南翊轻晃已经见空的酒壶,但我怕,等不到那个时候。
季原今日喝的酒已然够量,不想他多饮伤身,更不愿这难得珍贵的共处在酩酊大醉和昏然遗忘间度过。司南翊唤人置上茶具,摆足一副彻夜长谈的姿态。
再后来,他们就像久别重逢的朋友般,只是轻松平常、无关紧要地叙着话。
彼此问了不久之前的雪灾,问了西北的布防,问了边境的势态;也讨论了豪族之间的争斗,盐铁的管制,士人的选拔……
既有激烈相争互不相让的时候,也有英雄所见略同会心一笑的时刻。
这一夜很长,长得令他们暂时忘记从前有过的晦暗岁月。这一夜又极短,短得来不及问出——
你,过得好不好;我,很是挂念你。
在东方露出第一线鱼肚白时分,季原喉间涌出一股腥甜之气,他将白瓷茶杯按至唇下,不动声色地伸出两指,挡住碧绿清透的茶汤中那一团浓艳显眼的血色。
“这茶喝淡了也无甚滋味,天色已经不早,陛下,该回宫上朝了。”到最后,季原从容地将杯中染色的清茗倒入身后浅草丛中,从容地起身行礼,再从容地开口送客。
今生,不管是情分还是怨恨,都缘尽于此罢。
就当做是大梦一场,而那些梦中的哭笑,醒来以后,又有谁,肯去费心记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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