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五九章 初心不改(2/2)
“请皇上圣愉,臣等洗耳恭听。”严正肃拱手道。
郭冲点点头道:“朕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你们就假意认个错,承认新法有弊端,推行之时有过失。承认叛乱之事和新法有关联,并以此为鉴加以改正。这其实也是事实。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想撇清干系是不可能的。你们只认个错表示今后会更加的慎重行事,其余的倒也不用多说什么。朕给你们个台阶下,也不罚你们,朕会告诉他们,变法之事总归是摸索前行,倘有过失也是情有可原,只需改正则可,不可一棍子打死。这样他们也不至于死活咬着你们不松口。你们看如何?”
严正肃和方敦孺面面相觑,倘若当真只是这么简单的话,倒也没什么。他们本就是愿意认错的。
“皇上,我二人自是愿意认错的,但只怕仅仅是如此,他们不肯罢休啊。他们岂肯如此轻易的便让此事平息下去。臣以为,他们是借攻讦新法和臣等之名,行不可告人之目的。恐怕不会干休。”方敦孺拱手说道。
郭冲皱眉道:“方爱卿,你怎么老是扯东扯西的?什么不可告人之目的?你想的也太多了些。他们有何目的,你不能总觉得自己是对的,别人都是对你有图谋,这种心态在目前这种情形下可不是解决问题之道。”
方敦孺脸色涨红了,严正肃忙拉了拉他的衣袖,沉声道:“皇上所言甚是,方大人不要多想,咱们就事论事才好。”
方敦孺无奈点头,不再多言。
郭冲微微点头道:“不过方爱卿的话说的也没错,他们定不肯就此罢手。只道歉是不成的,要给他们交代则必须有实际行动。朕认为已经实行的《常平新法》《雇役法》的条款你们要表态酌情修改。推行之时也要慎重而行,不要再生波折。至于关乎兵事的变法……朕觉得目前时机不够成熟,可延期而行。还有便是条例司的职权,这一点反对声音很大,朕也觉得当初设立条例司时将军政财权都集中在一起有些草率,这破坏了朝廷的制度结构,确实会引发混乱。朕觉得可以这么办,将财政之权归于三司,三司使现在职位空缺,严爱卿可去任三司使之职,方爱卿任副使。这么一来,看似将条例司财权剥夺,但财权你们二人依旧可控。你们觉得这么办怎么样?”
严正肃和方敦孺愕然无语,皇上可算是挖空了心思而为之。这样做确实对于恢复朝廷制度结构有好处,三司使掌握财政大权,严方两人兼任三司正副使,倒也确实有换汤不换药的感觉。但其实骨子里二者是截然不同的。条例司之所以权力巨大,便是因为它享有数项特权。财权剥离之后,条例司的权力大减。而三司使因为隶属余政事堂所辖,拨付款项还需经过吕中天等人核准,比之条例司自专已经远远不如了。就拿《常平新法》实行而言,各地常平仓放出的官贷都是条例司审议定夺,但到了出钱出粮的时候,却要三司衙门来拨付,又要必须政事堂的同意,不但效率低下,而且免不了要被指手画脚的拖后腿。这么一改动,其实和之前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朕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省的他们说条例司凌驾于两府三司之上。这也是权宜为之,一切是为了平息目前的局势。你们觉得朕这个想法可行不可行?”郭冲继续问道。
“皇上,财权交了,平了吕相之怒,那么杨枢密一直不满的军队调拨之权可否也要剔除呢?维持推进新法的两只《常平》《雇役》的衙役力量都是从厢兵之中调拨充任,是否也要去除?”方敦孺问道。
“如果你们不反对的话……朕认为还是不要从军中调拨人手为好。实在要用,朕可为你们和杨枢密调剂。免得他老说条例司是小枢密院,调拨兵马比他这个枢密使都方便云云。其实,地方上的衙役充作推行新法的人手,也是可行的,再雇佣些人手便是了,何必跟他们掺杂不清。你们说呢?”郭冲微笑道。
方敦孺已经气得胡子都要吹起来了。
“那这样,皇上干脆将条例司制定修改推行新法的权力交给政事堂或者是中书省去做好了。条例司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之所以建立条例司,并赋予军政财大权,便是因为变法需要集中权力强力推行。皇上这么做跟解散条例司又有何异?恕臣直言,皇上的想法比杨枢密提出的办法好不了多少。若是真按照皇上所言的这么做的话,新法将永远无法推行下去。四处掣肘,处处拖延推诿,哪里还能雷厉风行的推进下去?”方敦孺语带抱怨,甚至有些揶揄之意了。
严正肃也沉声道:“皇上,这么做恐怕是不妥的。虽然按照皇上的想法,变法之事或勉强可行。但是皇上莫忘了,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变法之初我们便达成共识,我大周变法正是乘着辽人和女真纠缠的时候。现在辽人獠牙毕现,他们觊觎的野心也因为叛乱之事而昭然天下。实际上我们和辽人之间已经无丝毫的信任可言。倘若不是辽人被女真人内乱纠缠,此次青教之乱时他们便已经撕破脸皮了。留给我们的时间很短,我们还怎能拖拖拉拉?变法必须既快且速,而且要立竿见影。臣等并非不知变法之弊,但臣等不得不这么做,正是因为时不我待之故啊。皇上,我等可以低头认错,但这变法之事缓不得,条例司的职权分不得。还请皇上三思而行。”
郭冲皱眉道:“你们不同意朕的提议?”
严正肃和方敦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
“皇上,可向天下人道歉,甚至领皇上责罚。甚至我二人也可以罢官归去,但条例司的职权不能变,新法的主动权不能交于他人之手,新法的推进不能停。有错谬怕什么,错了便改,千锤百炼,最终必是我们所求得的结果。倘若人言便改,遇难便缩,变法如何能成?古今变法者无不艰难困苦,惹天下人非议,倘若变法那么容易的话,岂用臣等?”严正肃沉声道。
郭冲紧皱眉头不语。
方敦孺起身来深深一礼,沉声道:“皇上,臣等一心变法,不为名利,只为大周中兴,富国强兵之目的。臣等知道皇上现在的心情,变法遭遇诸多风波,亦不能说没有弊端,所以皇上的心里也产生了怀疑和动摇,这一点我们都能感受的到。然而,臣想告诉皇上的是,变法之效,终将显现。若以短时间出现的问题便怀疑新法,那绝非明智之举。对人对事皆是如此,久久用功,功到自显。白乐天有首诗,臣愿和陛下共勉。”
方敦孺直起身来,负手诵道:“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方敦孺所诵的这首诗正是唐朝白居易写的《放言》系列祖诗中的第三首。诗文的意思很明显,辨别一件事的好坏真伪,对一个人的评价和识别决不能靠主观臆断和占卜问神。对人和事物的全面认识要经过时间的考验,经得起历史和时间的衡量。决不能因为一时一事的现象和结果而仓促的下结论。方敦孺将此诗诵读出来,便是要告诉郭冲,对于新法,不能因为一时的困难和导致的混乱而否定,也不能因为满朝官员的反对而生出怀疑之心。只有时间和历史,才会给出正确的答案。
郭冲岂能不懂其意,久久而坐,瞪着严方两人不语。他的心中确实生出了动摇,这种动摇其实不是现在就有的,变法一开始,他心中的狐疑便没有停止过。或者说,这一切源于他对变法的不够坚决。郭冲总想着既能找到富国强兵的办法,又能够不大动干戈,不会惹来太多的事情。这种想法一直贯穿在他整个行为之中。所以他才会在朝堂上时而强硬,时而又找平衡和稀泥。今日之所以他会提出哪些建议,正是因为他内心的动摇,希望能够退一步找到平衡点。
方敦孺和严正肃何等敏锐,自然会体查到他的内心的波动变化。
“你们……果然是不肯同意的。处罚你们……于事何补?但若不能平息众人之怒,也是不成的。朕该怎么办才好。难道说,朕只有那样做才成了么?”郭冲轻轻说道,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又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
“皇上……”严正肃躬身说话。
郭冲摆了摆手,转身躺下,面向床里。口中道:“你们退下吧,朕累了。朕得好好的想想。朕是该好好的想想了。”
方敦孺和严正肃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郭冲在说些什么。皇上似乎陷入了一种思绪之中,这召见没头没尾的,也没具体商议出什么办法来,便要他们离开了。难道皇上生气了?因为他们两人的不妥协而不愿再和他们多言?却也不像,皇上并没有发怒的样子,反而显得有些平静。皇上是早有心理准备会被拒绝的。那么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二位大人,皇上要歇息了,二位大人还是请回吧,时候也不早了。”钱德禄在帐幕后现身,躬身说道。
严正肃和方敦孺无奈,只得跪拜告退。直到他们退出寝殿,郭冲都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只面朝床里边的纱帐,双目怔怔,像是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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