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算计（1/2）

大王自尽了！

“自尽”两个字，像一把锋利的钩子，勾得乐毅锐利的鹰目生生顿住。

鸦雀无声的寝殿里，蒙德面露难色，几次想抬眸瞧一瞧乐毅，却终是不敢。

心头是难以铭说的苦涩和瘀滞，上将军在战场上将生死置之度外，深入凶险之地取敌首级为的甚么，不就是为了能不负大王的嘱托和信任。可如今，将士一腔热血、忠于报效的大王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士卒尚且悲从中来，更何况是连命都豁了出去的上将军？

他又该怎么告诉上将军，大王竟是为救他而死？

与寝殿内不同，王澈隐忍着心头的怒气，陷在门外墙角的阴影里，只留心听着室内动静，竟是没有勇气进去。

上将军若是瞧见了大王的讣告文，还不知道会成甚么样子！

一身铮铮铁骨，浩然正气，换回来的却是算计和拿捏，该是怎样催人心死的荒凉。

薄薄的讣告笺似是有千斤重，从乐毅关节分明的指间跌在地上，深深刺进他漆黑的眼底。

“惊闻上将军困于凶险之境，危在旦夕，寡人痛惜顿首，恨不得亲临刃敌。唯有以此明志。乐卿乃旷世奇才，若能得之保燕百年盛世，吾心慰矣。”

周礼有言，征战之际，一方若有国君殁亡，必止战十日。

在世人眼中，大敌当前，燕王竟能为上将军放弃自己的性命，换取十日的喘息之机，不可不谓是千古的奇谈和无上的荣宠！

只是，这事实当真如此么？

轻颤的手指一根一根收紧，剑眉簇成一团，乐毅缓缓阖上深不见底的黑眸，刀刻般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无尽的沉默却藏不住胸腔中翻腾的滚滚江海。

“铮”地一声脆响，是拔剑出鞘的快音，众人一惊，纷纷抬眸朝乐毅望去，却见他不知何时站起身子，冷清的俊颜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深眸中肆虐着惊涛骇浪。长剑指地，乐毅狠狠踏过地上的讣文，一步步朝门外未知的方向走去。

他身畔压着挥之不去的孤寂和悲伤，锋利的剑尖画出一道长痕，却犹如割在了他的身上。

云眉深蹙，樊雨然染了水的眸远远追着他孤零零的背影，晃眼的朝阳洒在他身上，樊雨然却觉得冷，寒意似是活的一般，从头爬到了脚。

王澈站在樊雨然身侧，长叹出声，话语中带着十成十的不甘。

“送往王宫的封封战报，均是上将军亲笔写下，始末详尽，哪有甚么围困于凶险之境！”

“姬晟谋害，原本上将军大可一走了之，大王却偏偏走出这么一步棋。如今倒好，上将军若离了燕，是背信弃义，为天下嗤笑，若留下，是君臣猜忌，鸿鹄之志不得，又能有甚好果子吃？”

“呵，咱这位大王竟能舍了一条命来留下上将军，也是个狠绝的君王。”

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樊雨然消瘦的双臂环上自己，淡淡摇了摇头。

“非也，大王实则，已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她含着泪的水眸眨了眨，接着说：“每每上朝前，全凭服上一记虎狼之药强撑神采。雨然在宫中，王后从没唤我为大王诊过脉，就是怕我瞧出端倪……”

“大王精明，他晓得自己时日无多，也十分清楚姬晟的斤两。太子想要的是上将军手中的兵符，没有兵权他即便做了王只是个空架子。可大王的讣文一发，上将军只得亲力亲为，不但离不得燕，也再推不下保燕昌盛的担子，兵符便更不得假手于人。”

“上将军为大王持戈戎马，可到头来，得来的都是算计。雨然担心的，是姬晟不会就此罢手，只会变本加厉。若之前他只想要兵符，今日之后，他想要的怕，就是上将军的性命了！”

樊雨然吸了口气，凝眉缓声道：“大王一死，却把上将军逼上了绝路！忠肝义胆，怎么就这般难！”

“忠肝义胆？”王澈眼底动了动，脸上浮现出异样认真的神色，直直盯上樊雨然的眼睛。

“上将军之才你我有目共睹，文韬武略远过常人，即墨城下的二十万大军对上将军心服口服。”王澈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眉眼凝神，一句一顿：“若将事实真相公之于众，上将军在齐地自立为王，又有何不可？”

“大王生前便曾拥立上将军为齐王，是上将军恪守君臣之礼，百般推辞这才作罢。可如今，大王殁了，姬晟又心胸狭窄屡屡刁难，上将军自立为王，名正言顺！”

为王？

樊雨然睁大眼睛望着王澈，心中如飞鸟略过的湖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半晌，她淡笑着摇头轻道。

“上将军，不会称王。为王者阴狠果决，为了权利有时连亲族也不得不杀。而上将军为人刚正，外一身铮铮铁骨，内里却心善柔软，他做不出这种事。”

王澈哼了声算作回应，樊雨然说的对，却也不尽全对。上将军的确心善柔软，但也只是对身畔亲近之人。

她是没见过上将军发疯的模样，不论是三年前一夜之间屠尽东胡一万兵卒，还是一月前他单手捏碎那精瘦猴子的颈骨，又或者，是前几日他护着昏厥的她，一柄长剑，生生将敌军的尸身堆成了山。

那般的狠戾狂暴，怕是地府修罗也不及他万一。

樊雨然抬眸望去，乐毅越走越远，身影消失在后院林木葱郁的倾斜山路上。那条山路直通山顶，阿毅重伤未愈，此时上山只怕会吃不消罢？

想毕，樊雨然匆匆跟了上去，乐毅步距比她长了许多，樊雨然喘着气追上时，乐毅已经端端坐在了一处巨石上吹风，长剑斜插在一旁，山风拂过他冷峻的面颊，拨开他额前的发，他身上穿着象牙白的深衫云锦常服，斜斜的阳光下，衣襟随风一飘一荡，愈发英气逼人。

若不是缠身的浓浓悲戚风吹不散，必当是一位玉树临风的少年好儿郎，樊雨然如是想。

觉察到身侧的目光，乐毅偏过头，清锐深沉的目光投到樊雨然身上，她一袭水绿色的身影生生应尽他点漆一般的黑眸里。

樊雨然以为乐毅身陷两难之境，会想一个人静上一静，她正犹豫是否退下，却见乐毅望着她眸中染上温暖的神色，唇畔绽开，笑意深深。

“雨然，来。”

他朝她伸出手，金灿灿的阳光穿过他的柔软指缝倾泻于地，投下拉长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