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换命（1/2）

樊雨然一身本不坚硬的伪装终是土崩瓦解，她倒退几步，却又被地上的尸体绊倒。

她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犹如杜鹃啼血。连同鸢尾的心也一并揪了起来。单薄地身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她消瘦的双臂抱住自己大哭，哭得几近窒息，连腰肢都直不起来。

鸢尾深吸一口气，他就知道，她受不了的！她怎么可能受得了！

他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她，樊雨然却吓得打了个激灵，他的身躯太凉，樊雨然只觉得自己被一阵阴森的寒意包裹，本就紧绷的神经倏尔到了奔溃的边缘。

樊雨然失声惊叫，在他臂弯里拼了命地挣扎。鸢尾只能死死地拥住她，在她耳边劝慰道：“我在！”

怀中人楞了一下，缓缓停住了挣扎，却仍止不住喘不上气般的抽泣，良久，才哑声唤道：“……煜璃？”

鸢尾心下一抽，仿佛有甚么东西在他胸腔里滴血，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出声应下：“是……是我。”

樊雨然冰凉的手紧紧抱住他，头埋在他颈间失声痛哭，似乎有流不尽的泪水。

她仰头哭的撕心裂肺，瘦弱的肩膀抖得犹如筛糠，脑子里全是一张张面目狰狞的脸朝她扑过来，朝她龇牙咧嘴的阴笑，他们伸出枯瘦的手抓住她，一个接一个，无止无休。

樊雨然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了，她两只冰凉的小手紧揪住身前人的衣襟，恐惧像活的一般在她冰凉的身体里肆意妄为。

“他们，是我杀了他们……是我……”她抽泣着说出这句断断续续的话。

鸢尾扣住她的手臂缓缓收紧，他心头涌上一股莫名强烈的怒火，冷眼扫过周遭已经凉透了的尸体。已经死了人，凭甚么还叫她哭成这副样子！

“樊雨然，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鸢尾恶狠狠地瞪着她，语气不善：“是他们该死！”

即便之前不该，把她吓成这样，也该死！

鸢尾拎起樊雨然，一把甩到惊鸿背上，又脱下自己外层的衣衫罩头将她裹住。健壮的小臂上覆盖的鳞甲在月光下闪出诡异的光，鸢尾拍拍惊鸿的长颈，说：“你陪着她。”

不多时，尤如鬼城的淮水镇燃起了一把熊熊的大火，整个城镇葬身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火海中，远远望去，冲天的火光犹如一条盘踞的长龙仰天长啸，它所有的不甘和愤怒，在这一夜都将化为灰烬。

木质的房屋噼啪作响，灼人的热浪驱散夜的寒凉，惊鸿低嘶着后退两步，樊雨然睁着空洞的眼睛，从马背上滑了下来，像个木头人一样一步步靠近火海，背后忽然被力道一扯，是惊鸿咬住她的衣衫，不让她靠近。

妖冶的火光映衬着她惨白的面颊，樊雨然似乎看到火舌中有无数个人影在挣扎嘶喊，像被什么推了一把，失力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残损的火星在她身侧翻飞，一个城镇正在她眼前渐渐消失。

泪水被滚烫的热浪蒸干，她的脑中不停回想今晨的画面，她同他们一起清洗根茎上的泥沙，一起剪下一片片叶子，一起将药草捣烂成成泥，最后，他们离她越来越远，远到看不真切。

恍惚中她低下头，看到那个眼睛黑亮亮的小女孩，冰冷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看。

仅仅几个时辰，却天人相隔，老老少少一千余人，她再也见不到了。樊雨然的魂也像死在了这场大火里一般，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回响。

是你害死了他们……

她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爆裂的火星溅到她身上，将她的衣裳烫出几个洞，绫罗衣裙受不住气浪躺得卷了边，也灼伤了她的肌肤，可她似乎感觉不到痛一般，空洞的眼眸寻不到一丝生机。

鸢尾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消瘦的身躯裹着一袭白衣，冰凉的身子跪在地上，不会说话，不会哭不会笑，他的手在瞬间收紧成拳，攥得咯咯作响，胸膛上翻滚的怒意好似身后的熊熊大火也过犹不及。

猛地扯着她的衣领，像抓小鸡那般硬生生提起她的身子，强迫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句一顿：“樊雨然，你给我听好，他们已经死了！是我杀的！是我！”

“你装甚么慈悲？嗯？整个天下每日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非命，你不甘心？那便用你手里的银针好好救人！”

他的指节攥得发抖，樊雨然染了水的眼眸微不可闻的动了动，鸢尾总算松了口气，一把将她仍到马背上，她却坐不住，不争气的又滑了下来。

鸢尾咬牙吸了口气，干脆把她背到背上，她无力的下颌枕在他肩头，随着他的步子一颠儿又一颠儿。

“樊雨然，你给我长点出息！”

背上的人没给他一点回应。

鸢尾狠狠地抿唇，只能背着背上失了魂的人往回走，他多少能懂樊雨然为何会如此，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杀人对于他而言是一场华丽的游戏，利刃抽离时喷涌而出的鲜血，是他最喜欢的样子，如绽开的朵朵彼岸花，妖冶而美好。

他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以为她伏在他背上睡着了。

好好睡吧，也许醒过来就好了，鸢尾向身后偏了偏头，只瞧见了她几缕发丝。

她没睡，她大睁着眼睛，脑海中闪过一张又一张淮水镇村民的脸，他们直直地盯着她，面无表情，樊雨然却听到了鬼魅般蛊惑的声音。

背上的小人儿一直很安静，不哭不闹，鸢尾以为她捱了过去，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爬上半山腰时，她突然动了，一个不防突然抽出他腰间的匕首，从他背上跳了下去，一个人愣愣地往莫名的方向走。

“你去哪？”

她看起来不对劲，像丢了魂一样，鸢尾蹙眉紧紧追上，对上她黑漆漆的眼睛。

“他们要我偿命。”她的眼眸没有神采，亦没有焦距，嘶哑的声音磨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鸢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猛然睁大的眼睛中，却瞧见她像被人操控了一般。

茭白月光下，修长消瘦的双臂高高举起泛着红光的匕首，眨眼之间，竟直直刺进自己的胸腹。

*

乐毅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惊醒，锐利的鹰目瞬间迸发出摄人心魄的神采，他蹙眉站起身子，眼神一转，便瞧见山脚下冲天的火光，那是淮水镇的方向。

王澈见他醒了，一头扎过来，为难地抱拳道：“上将军，樊姑娘……不见了！”

雨然不见了？

剑眉蹙成一团，乐毅偏头看了一眼跳跃的火光，心头不由一沉。

他知道她在哪。

再见到她时，她整个人深陷在一片黑暗里，消瘦的身躯明明就站在他面前，却好像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鸢尾暴躁地将她两条胳膊拧在身后，不敢太用力，又不敢不用力。

“我再跟你说一遍！人是我杀的！与你没干系！”他站在她身后死死桎梏着她，向猛兽一般咆哮：“你给我清醒些！死在我手上的人，你偿哪门子命！”

她摇摇晃晃地不停挣扎，掉在地上的匕首闪着妖冶的红光，她失神般嚅喏，反复说着那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