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番外(一)(2/2)
冯唐从画板中抬头问:“你也来画画?”
很好,终于是个问句了。
“是啊。”我坐在他身边,面上静如止水,心里早就乐开花了。我把画纸铺在画板上,拿起笔。还未落笔,脸已经转向他那边了,问:“你画的是罗马的万神殿?”
“你知道啊?”他的眼睛盯着画板。
“嗯,我......从小就很喜欢画画,老师也说我是有一些天赋的。”一开口就扯了谎,前半句假,后半句却没有说错,补习班的老师确实夸过我。
就这样居然打开了话题,我们从达芬奇聊到毕加索,从写实派聊到印象派。我只能暗自庆幸自己记忆力惊人,否则怎么可能一字不差地把哪一时期的哪一派别对上号。到最后,我的画纸上还是一片空白。
出教室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我刚从书包里摸出响了无数通的电话,头顶的灯就灭了。冯唐站起来把画笔收好,说:“快走吧,学校要关门了。”
楼道里很黑,手机的光也是幽暗的。他走在我前面,也没有拉我的手或是嘱咐我“小心一点”,我却满足得要命。到十字路口时,我抢先说了我想说的话:“对了,我们好像不同路的。这样吧,你把你手机号告诉我,我们到家了互报平安就行了。”
明知道就算让他送我回家,一路上也擦不出什么火花了,倒不如趁此机会要到他的手机号,以后方便私下联系一起出去写生啊什么的。他也没拒绝,直接就把号码输在我的手机上了。
我拿到号码,美滋滋地回家去。一到家,叶正和就对我发火了,那是他自我长大以来头一次对我发脾气,怒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还回来这么晚。我也是头一次没有跟他对着干,小心地讨好他,然后缩回房间钻进被子里抱着手机给冯唐发短信去了。
那时候用的还是小灵通,四四方方的屏幕,裹在被子里,那句“我到家了,你呢”,被蒙上一层水汽。等得我都要睡着的时候,他才回了一句“忘记了,去洗澡了”。就这一句,也能让我笑着入睡。
时间久了,总能说上几句话。我有意示好,再加上大卫在一旁使了不少劲,我总算成为了他在班里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元旦节那天下了一点雪,我们晚上六点在礼堂看节目。人群散了的时候,我看见有个女孩推着自行车拦住了冯唐的去路,像是在把一个漂亮的口袋塞给他的样子,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孩的脸蛋红扑扑的。我站在不远处,眼看着冯唐接过礼物,顿时一股怒火直窜心底,急匆匆跑过去喊了一句:“冯唐!”
那女孩见了,立刻羞赧地骑着自行车走了。冯唐回头看着我:“你怎么还没走?”
我的眼神离不开那个白色的纸袋,装作开玩笑的样子:“我可都看见了哦!那个姑娘在跟你表白吧?”
“说是新年礼物。”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甚至有些木讷。
我跟他并排走在路上,校门口栽种着一排法国梧桐,黄色的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会发出微弱的声音。我低着头盯着我的脚尖问:“她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不是。”
我诧异地看了冯唐一眼,我以为他根本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我还没有遇见喜欢的人,自然就不清楚了。”
“那你干嘛要接受人家的礼物?”
冯唐的回答有点一本正经:“接受礼物不代表接受心意,我只是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惹哭一个女孩子,很麻烦也很丢脸。”
我笑着说:“要是跟你表白的是我呢?”
他停下脚步,把手里的白色袋子扔进手边的垃圾桶,看都没看一眼:“说不定会直接像这样扔掉。毕竟......像你这样短的头发,在我的审美里不算是女孩子。”
我一瞬间咬住下唇,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我头一次冲他发脾气,不顾一切的把压在嗓子眼的难过掩盖在怒吼中:“你算什么?!像这样的礼物我每天能收到一书包!神经!”
我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短发的样子非常丑。其实也不算很短了,刚刚及耳垂。我站在镜子面前忧郁了半晚上,想着我吼完那句话把冯唐丢下跑走的样子,真的狼狈极了。
从那以后,我就有意无意地开始蓄长发,偶尔剪短,也不过是喜欢他的心情跌宕起伏,又不能言语,只能拿着头发发泄了。
我们吵过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愿意再去面对冯唐。他则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也没有刻意回避我,但与我也不再那么热络。
真正和好全是靠着大卫了,我生日那天请他吃饭,他很有心,叫了冯唐一起来。是一家我很喜欢的法国餐厅,我坐在座位上,远远看着冯唐跟在后面,面上还要抑制住激动。
那顿饭吃得很和睦,当时我以为是因为冯唐也有意跟我握手言和,后来才明白,他其实从未把我的怒火当回事。他从未真正在意过身边的任何人任何事。
见到我父亲叶正和的时候,是高二那年的暑假。叶家的别墅大得可怕,里面却只有吴妈一个人在打理。冯唐踏进门槛,有一瞬的停顿,我回头,见他稍有局促的样子,正想趁此机会奚落他一番,叶正和便走出来了。
叶正和待他很是亲切,也常常称赞他聪明自持。我那时候怎么晓得叶正和的心思,更是不明白冯唐的心思。我爱了一个我一无所知的男人。
不过有一件事我是清楚的,我见过的冯唐的父亲,忽然就去世了。高考快要临近的日子,他请了大半月的假。蝉鸣声声,我在数学课上偷偷发出去的短信,等到放学也没收到回复。
高考完后的一整个暑假,得知他的消息时,他已经身在罗马了。所以很多事情我都是被蒙在鼓里的,在我印象里的冯唐,一直都是那个戴着眼镜不善言辞,融在一群穿着校服神采飞扬的少年中,显得那么孤僻又闪闪发光。定格在最后的毕业照里,那是我和他唯一的合照。
我不要水落石出,也不想揭开真相,我只想留住在我记忆里他的样子。他坐在周五的画室里,阳光倾泻在他的画纸上,迷雾中的小镇,他的故乡,我今生唯一触碰过的,他内心唯一柔软的地方。
我和大卫的故事又是另一说了。飞去纽约的时候,恰逢他们婚礼。复健很辛苦,我的腿脚还没好全,医生忧心我后生可能会落下残疾,我却全然不在意了。那日的天气很好,专机来接我们走,空荡荡的机场,也不用再回头期待什么。
谁年少的时候没有等过一个人,初恋总是不得圆满的。毕竟我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下去,还是留一点灰烬去惦念余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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