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赴死（1/1）

回家后的第三天的早上，秀雅起来煮了早饭，一起和母亲吃了，就说想去同学家里玩玩，散散心。母亲没有多问，和母亲告别的很轻松，她是假装的，母亲似乎欲言又止，她不敢看母亲的眼睛，躲闪着母亲探寻的目光。她想，她不会再回来了，虽然这里的一切都让她难以割舍……竭力地忍着悲伤，抑制住将要喷涌而出的泪水，她微笑着头也不回的走了。她不敢回头看母亲孤立在院门口的身影，不疾不徐的走着。前面一拐弯，母亲就看不到自己了。刚一离开母亲的视线，拐过弯来，秀雅就心痛的蹲下身来，靠着路边的树，压低声音抽泣起来。她不知道，她的母亲也还是站在那里，即使看不到她了，也还久久不愿转身，她的希望是想秀雅可以转身回来该多好，于是她就等着女儿转身回头。孩子心里有事儿，做母亲的怎能看不出来啊！

和冬天不同，夏天的紫阁峪更美，绿树成荫，游人星星点点，已经不再只是她和玉龙的世界，那天的紫阁峪是只有她和玉龙的世界。秀雅慢悠悠地走着，每一次她和玉龙驻足过的地方她都会也停下来，这样子走走停停，快到下午两点了，她也还没走到敬德塔下。手机是被她关机了，没有时间概念的她也没有饥饿感。渴了，就喝点水。在游人看来这个女人太悠闲自在了，好像完全是在神游天外般的。她的眼里没有景色，只有心事,一个男人正对另一个男人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同伴去看正在鱼池边附身看水里游动着的虹鳟的于秀雅。农家乐的门口搭的凉棚下，两个中年模样的男人对坐着聊天。他们是这个农家乐的老板，一个负责经营，另一个自然负责出资。出资的这个魁梧高大的叫戴宇，据他说自己才四十岁，至少他对来客的女士们都是这么说的。而书卷气颇重的是他的发小，叫欧阳少华，说话的就是他。于秀雅才一进凉棚，他就注意到了她。一个女人如此超凡脱俗他还没见过，不是外表的那种，她的衣着很普通，简洁合身而已，身材偏瘦，吸引欧阳少华的是她小家碧玉型的脸上的表情，直接让他想到住在月宫里嫦娥，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戴宇看看于秀雅，耸耸肩，不置可否的笑笑，说，别，你可不能。欧阳知道他话里的话，就说，我怎么不能！即使我是单着，也不要她。戴宇就发狠地说，你怎么不告诉她去，也好让我有机可乘。欧阳皱皱眉说那就算了吧，你还是小心点儿，弟妹会打翻醋坛子的，她可是一会儿就醒了。两个人嘴里说的她是他们的青梅竹马，说是他们的，就是三个人一起在村子里长大，不是两小无猜而是三小无猜。如今也是，戴宇娶妻生子了，欧阳的前妻离世也五年了，而她，却一直单着，戴宇总是说欧阳没心没肺，明显她是在等他，所以才一直读书读到博士后，故意把自己弄得嫁不出去了，好等他。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李凝雪，戴眼镜，大眼睛，高高的鼻梁，细致的嘴角微翘着，虽然是博士后了，眼睛里总是闪着无邪和智慧的光芒，倒是除了那副眼镜让她有些书卷气之外，看不出她是个读书很多的女人。不戴眼镜的她完全是个美女，曾经是村子里未婚男人心里的妻子模版。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那种模版。当年她父亲是村支书，戴宇的父亲是村长，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生，戴宇大凝雪两岁。欧阳则比他们都大几岁，出身书香世家，也是山村里唯一识文断字的人家，颇得村民敬重。

于秀雅看着水里的鱼，回想起那场风雪中，池水冒着热气，鱼儿依然如故游动着，而玉龙拉着她的手……她在看鱼，她不知道欧阳和戴宇正在看着她。

秀雅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最近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她几乎没有什么体力。终于，她走到敬德塔下了。天气不错，敬德塔清晰地矗立在山顶。好蓝的天啊！难得深山里也有这无云的好天。秀雅的心里赞叹着，如果玉龙也在这里，和她一起看着眼前的一切，那该多好啊！这曾经也是他们的约定，现在却只有她自己来履约了。可惜他是不属于这里的，他的存在真的只是个梦，原本他就只是梦里的人啊！此时此刻的秀雅，感觉自己依然爱着玉龙，她失去了他，就如同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也不再有活着的意义。可以的话，她愿意长眠于敬德塔下，这也是他们结为夫妻的地方。她已经去他们一起住过的旅社住了一晚，幸而他们第一次在一起住过的房间空着，她就睡在同一张*上努力回味被玉龙拥抱着的感觉，几乎*没睡，那夜的情形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起住了三天的窑洞也去过了，没有住成，朋友的家人正在那里消夏，她不敢去打扰。只远远地看着那院窑洞，心里是他们甜蜜而幸福的夜晚，如同新婚燕尔般的快乐。她想起来就不觉微笑了，而她的脸上还挂着点点泪珠……

五百米的上坡路比下雪那时候好走多了，很多游人已经踏过，没有玉龙的手牵着，秀雅自己慢慢地走着，一切都很顺利，小路上也没有什么人，秀雅感觉有些气喘，莫名的心慌起来。她站定了，休息着，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塔，眼前的路边上都是树，高的矮的，也有藤蔓缠绕在树上，把自己的叶子点缀在树干上，看起来一棵树上生出来两种树叶子来。偶尔树下的野草也有开着花的，低眉顺眼的不起眼的无人注目。秀雅突然蹲下来，她的身体的某个地方开始痛，捂着肚子，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水。一朵紫色的花儿就在她的面前，她很痛很悲伤，却没有哭。或许是没有泪水了吧！忍着痛，她伸出手去摘下来那朵花，放在手心里。凝视着，这朵无人欣赏的花儿第一次被人注目。秀雅觉得自己就是这朵花儿，已经被摘了，却无人爱护，后果就是死亡。等待了一会儿，感觉痛感似乎过去了，她慢慢地起身来，继续向前。

欧阳少华远远地跟着于秀雅，小心翼翼地避免被她发现，跟的心急，她走的太慢了。跟踪之前戴宇笑他多虑，或许是吧，他自己也希望是自己多虑。那会儿看着于秀雅离开凉棚，继续往前走，他看出来于秀雅赴死的心思，说给戴宇听，被好好的笑话了一回。戴宇说他是给自己接近那个女人找借口，而且是个很烂的借口。欧阳少华也希望自己判断错误，可是还是不放心，虽然已经看不见离去了许久的于秀雅了，他还是决定一探究竟，抓起外套，追了上去，果然没多久就看见于秀雅漫不经心地走在前面，他放慢脚步，保持距离，跟在她后面，他可不想被发现。午后的游人大多是下山的，最后只剩下他们一前一后上行的两个人了。天色将晚了，秀雅还是在往上走，他也只好跟着。山里的太阳下山早，秀雅不在乎这些，天亮与天黑于她没有关系。她慢慢靠近敬德塔，终于还是到了，塔下没有别人，真好和那天一样的。秀雅不觉长出了一口气，坐在那条临时木板做的长櫈上，伸直双腿。玉龙那个时候还帮她揉腿了，玉龙的手似乎还在轻轻地揉捏着她的腿，秀雅的视线模糊了。山顶的光线明亮，夕阳下秀雅的脸显现出一种别样的美来，柔和的光线里秀雅的脸庞看起来有了些许生机，仿佛是回光返照般的熠熠生辉。欧阳少华躲在树后，远远观察着。他看到夕阳下的秀雅美的不可思议，几乎呆住了，屏住呼吸，思想也凝滞了，他完全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秀雅在树下坐了会儿，忍住眼泪，站起来，走到拜榻前，直立的双腿跪下去，挺直身躯，她跪在右半边，左边当初是玉龙跪着的，她依然给他留着。欧阳发现了这个细节，思量这个女人怕是为情所伤了。那留着的一边，估摸着是给某个人的。秀雅虔诚的跪拜下去和玉龙告别，在心里和父母告别，和儿子告别，她甚至想到了前夫，默默地说声对不起，我要走了。原谅我吧！玉龙，你要好好的，许静爱你，我也爱你，现在也不恨你了，爱你，是我愿意。只是没有你，我就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秀雅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站在塔前，她想再没有遗憾了，虽然这爱没有结果，毕竟爱过了，是不一样的爱啊！那么和谐，那么美好，此生无憾！秀雅转到塔后，这里只有一圈一人站立的地方，欧阳顾不了那么多，疾步也转到塔后，秀雅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身边不足一米处还站立着一个人。找到一个树木稀疏的缺口，秀雅停止了，深呼吸，闭上眼睛，这里没有阳光，天似乎完全黑了，玉龙，我走了，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做不到了，活成妖精与你长相厮守，我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等你的！喃喃低语着的秀雅猛然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欧阳担心的一幕发生了，他听见她在喃喃自语，无声无息地靠近她，可还是迟了，在一瞬间里，他想揽住她的腰，脚下一滑，他几乎被她带着也掉下去了，最后，他只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还好她似乎被什么挂住了，没有继续往下沉。浑浑噩噩中，秀雅感觉有人想揽住她的腰，然而她还是在往下掉，她的手被抓住了，一瞬间里她甚至以为是玉龙抓住了自己的手，秀雅喊出声来玉龙！是你吗？欧阳不敢出声，只屏住呼吸努力想把秀雅拉上来。没有回声，秀雅知道那不是玉龙，她忽然发疯般挣脱开那只手，刹那间，秀雅的身体就飘落下去，欧阳空着手趴在那里发愣，她没料看她那么瘦弱，谁知道……猛然间醒悟过来，他发疯般的跑到几乎是笔直地下山的近路上，屁股着地的往下滑，几乎只用了几十秒他就滑落到山路上了。但是在他却觉得时间过了好久，顾不得屁股觉得火烧火燎的疼，一只脚还被树枝挂伤了，他一瘸一拐地跑起来，凭方位他很快找到已经摔下来躺倒在山路上的于秀雅。天几乎黑透了，欧阳急忙拿出手机打开手电，他看清楚了是她，心疼又心急，又赶忙查看她的伤势，半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却被定住了般不敢动，他意识到该先去试探她的生命是否还在，她还活着吗？欧阳颤抖着手，伸向于秀雅歪着的脖子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