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最后一次回家（2/2）

有次吃饭的时候，老爸对我说：“你嫂子怀孕了你知不知道？”我点点头说：“听说过。”老爸又说：“今年年底妈妈就要去帮你哥带小孩了。”我默默吃着饭，点了点头。老妈说：“我过一个月就要去福建了，到时候就没人给你做饭了。”我艰难地咽下一口饭，点点头说：“嗯。”老爸好像是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说我一顿，连筷子都放下了，猛地喝了一口白酒，语重心长而严肃地说：“你什么时候出去找工作？”我痴痴地看着菜，不敢看他的脸，说：“过一两个月吧！”老爸又拿起筷子，吃了点菜，仍很严肃地说：“你妈妈下个月就去福建带孙子了，我天天都要上课，谁给你做饭吃？”我笑了笑，说：“我去外面吃。”

老妈假装生气地说：“哪有像你这么大了还窝在家里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手机！”老爸喝了一杯酒，又喝了一杯。我知道他心里很苦闷，有些很重的话又不好说出来，毕竟我已经二十多岁了。之后三个人都不再说什么了，吃完饭各自洗澡的洗澡，玩电脑的玩电脑，而我则还是半躺在床上，用手机看小说。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心里的真实想法。也许他们只是肤浅地觉得我是因为懒得工作而回家啃老。其实我根本不想回家，其实我是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想回家的，但我实在是太累了，前途无望，没有女朋友，没有技术，没有学历，性格也孤僻，找工作只能找些最底层的普工啊，服务员之类的工作，又累又受气又赚不到钱，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工作，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呢？我可以死的，死了就不用继续那么毫无希望地累下去了。但我想我还年轻吧！最开始我回来有一半的原因是奢望家里能帮我找个老婆，相亲也好，入赘也罢，总之我不想再到哪里都只有我一个人了。可我并没有丝毫向父母提出这一点，他们唯一关心的是哥哥嫂嫂快有孩子了，他们快有孙子了，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喜事啊！谁还在乎一个混得像坨屎一样的鬼？于是后来我就打算在家里休息到明年，明年我就二十五岁了，仍旧一事无成，没有体面的工作，没有伴侣，就这样继续孤独，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决定从二十五岁开始放纵自己，不再考虑什么未来，伴侣，家庭之类的，堕落至死。

而我也没有向父母说出我这种非常消极，甚至带有自毁倾向的想法，我知道他们听了会怎么劝解，所以干脆一句也不说，到时间就离开家，永远不再回来，死在哪儿算哪儿，回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死了。跟以前不同的是，我以前在外面苦熬的时候想的是除非找到女朋友了，或者死了才回家，而现在只有死了才可能回家。我一直觉得是家里死气沉沉的家庭氛围造成了我死气沉沉的性格，老爸那种悲观主义的人生观也影响了我，老爸因为当初没考上大学而气馁，从此一蹶不振，总认为之所以混得不好是因为没考上大学，之所以被人看不起也是因为没考上大学。老妈那种孤僻的性格也遗传给了我。总之我就是个很怪的人，连我自己都很讨厌自己，怎么可能有人会喜欢呢？结婚生子的事情早已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了。只有继续孤独下去，但我不知道自己能孤独多久，不再孤独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再活着。

没过几天就到了我的生日了，老爸老妈特意问我生日想吃点什么，好像忘了这几天对我的指责。我笑笑说随便，老爸自作主张做了一大碗鱼，味道非常难吃，但我也没说什么。吃饭的时候，老爸笑容可掬地说：“今天是你二十四岁的生日。二十四岁了，应该长大了吧？”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的饭碗。

老爸问我喝不喝酒，我摇了摇头，我最讨厌跟老爸喝酒了，不敬酒也不好，敬酒也很尴尬。从小到大看惯了他那张严肃不可冒犯的脸，我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不作过多交流，除了听话就是听话，就算反抗也只是在沉默中进行。当初我不想上学，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说我在学校怎么怎么苦闷，怎么怎么没心思读书。父母到学校好好说了我一顿，老爸也给我写了封信，说他当初上学如何如何苦，就是因为没有上大学而没有前途，但当面却没有说什么。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仅仅只有父子的关系，没有父子的感情，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有时候在家里面对面碰上了也是形同陌路，迅速避开对方走过去，一句话都没有。

老妈劝我：“出去之后找个好工作，好好做，家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我自顾自地吃着饭，脸上保持着不太僵硬的笑容，证明我听进去了。老爸笑着说：“有没有找过女朋友？”我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老爸呵呵一笑说：“没有女孩子主动找你的吗？”我苦笑一下，又摇摇头说：“没有。”老爸笑道：“长得这么帅，真是浪费了。主动点嘛，大胆地去追，肯定能找到的！”我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吃完饭，洗完澡，我又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看小说，半夜三更了也不睡。老爸起来上厕所，经过我房间的时候，打开门，一只手抓着门把手，皱着眉头说：“怎么还不睡啊？”我被开门声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一眼老爸便低下头继续看小说，老爸见我没理他就关上门去上厕所了。

当我正想着：“唉，总算清静了！可以继续安心看小说了。”老爸忽然又把门打开，带着怒气说：“睡！”这个“睡”字拖了很长的音，带着很重的怨气。我假装目不转睛地看手机，老爸脸上露出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苦闷表情，气急败坏地说：“晚上玩手机，白天就睡觉，你看哪个年轻人像你一样整天待在家里的？我们可以养你十几二十年，到时候我们死了呢？”他说得语重心长，怨气满满，我只是低着头看手机，眉头微微皱着，不再用虚假的笑意来掩饰内心的烦躁，只希望他尽快离开，别打扰我看小说了。老爸继续苦口婆心地说，他越说我越坚定了心里的想法：“离家之后死也不回来了，今生今世不再见面了。”我已确定在家里待不了多久了。老爸忽然扬声说：“你什么时候走？”

我默默叹了口气，说：“过几天。”老爸急不可待地说：“明天怎么样？我现在就叫二叔帮你买票！”我摇摇头，冷冷地说：“不用了，我自己买！”老爸无话可说了，点点头说：“好，你自己买。”

老爸离开之后，我用手机订了一张去上海的火车票，发车时间是十一月七号，我永远记住这个日子，那是我永远永远离开家的日子。另一种说法就是：对家里来说，我在2014年的11月7号已经死了。那一天以后，除非死了，我绝不再回家。

第二天老爸特地来问我票买好了没有，我说买了，下个星期一就走。老爸很满意，像大多数父母对即将出门的孩子叮嘱那样说：“这次出去了好好干！”我点了点头，心想：“好不好好干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死也要死在外面。”

十一月六号到了，老爸忽然对我说：“你二叔被传销组织控制了，快给我订一张去贵阳的票！”我给他订了一张，下午就发车，老爸说：“好了，我没时间送你了，出去好好干啊！”

老爸走了，老妈在上班，我一个人在家玩电脑，但电脑真的没以前那么好玩了。我更喜欢玩手机，这几天我日以继夜地看完了《小妇人》和《红与黑》，因为在外面根本没有心思去看小说，尤其是世界名著，必须得静下心来才看得进去。我对于很出名的书总是有着莫名的好奇心，不看的话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老是念着。《小妇人》还好，围绕一个家庭的故事，而《红与黑》真的是太难看了，从头到尾都很难把自己带入小说中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拖着我拖回来的破箱子出门了，老妈执意要送我坐车，我拒绝了，她说她顺路去超市上班，可那时才早上六点多，超市八点才开门。我兀自拖着箱子走，老妈把门锁上就跟在我身后，我其实很郁闷，这次我是带着决绝的心情离家的，不想任何人跟随。

我在前面拖着箱子走，老妈保持一段距离跟随，我不时回头看一眼，说：“回去吧！”老妈仍跟着。天气很冷，我怕晕车，所以早上没吃，冷得瑟瑟发抖，老妈也冷得双手紧紧相握着。拐弯抹角，穿大街过小巷，我们终于到了简易得甚至连站台都没有的等车地点。老妈问我：“要不要买点东西吃？”我摇摇头说：“不吃，我怕在车上吐了。”随后我就点了一根烟，老妈责怪道：“你跟你老爸什么都没有学到，就学会了抽烟！”我笑了笑，把烟从鼻孔里喷了出来，老妈冷冷地说：“还从鼻子里出烟！”这几天我在家抽烟，她没少说我，每次看我抽烟都难免指责几句。

车来了，我上车去问司机：“是到武昌的吗？”司机点点头说：“是！”我下车去把车子底部的储物箱的门打开，把箱子塞了进去，刚把门关好，车子忽然启动了，我吓得赶紧追着车大喊：“嘿，我箱子还在里面呢！”司机指了指前面，我没明白，继续紧追不舍，老妈笑道：“他是要把车停在路边！”我哑然失笑。

坐在车上，我看着老妈站在超市门口，等待超市开门，她一直望着车，我暗自叹了口气，心里忽然有一丝愧疚感。车开了，熟悉的街道一幕一幕向后退去，我感慨万千，心想：“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