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番外二 夏花(1/2)
正午。
天气是闷热的,没有一丝风。
明亮得似要燃烧的日光落在琉璃瓦上,光华灿灿,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热烘烘的暑气从地下蒸腾而起,直扑人的面门而来。
“都已经进了正门了,怎么还没过来?”
崔异面带不耐烦的神色,一遍又一遍的在廊下踱着步,并抬起手来,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珠。
“她是怎么说的?有没有觉得又惊又喜?还是在意料之中?有没有特意问起过我?这些日子,有没有想过我?还有……具体的日子定下了么?她家里人打算再留她一阵子,还是过段时间就放她出阁了?要不……按我说的,把她爹娘一起接过来算了?或者,每个月都回去住上几天?”
他不住的絮絮叨叨,自言自语。
“不行!不能这样干等着,太蠢了,显得我太急切了,会招人笑话的。”
察觉到不妥,他立刻转过身,逃也似的闪进了自己的书房,顺手揪过一支羊毫笔,将宣纸摊开,做出了一副专注的对窗临帖的模样。
只可惜,派头是做得十成足了,一颗心却总是静不下来,扑通扑通的蹦跶着,眼睛则时不时的往窗外瞟一下,脖子也配合着一起张望过去。
这样做的结果,便是写出来的字都是歪歪扭扭的,且晕开了好几个墨团,看上去有如被狂风扫过,暴雨肆虐,徒留一片狼藉。
“不行!如此拙劣的伪装,太容易被人看穿了!”
他气恼的丢下笔,将纸张揉成一团,恨恨地扔到了窗外。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抬步往附近的水榭走去,确定四下并无婢仆跟着,也没护卫在暗中窥视后,便就着清澈的池水整理起自己的衣着来,力求把每一个褶皱和纹路都理顺,再往脸上泼了一捧凉水,好让躁动的情绪迅速冷却下来,不至于在面上显露得太过。
不对!
这番举动,好像更为刻意了,更容易让人看出他的忐忑和雀跃来!
真是有失形象!有失风度!有辱斯文!
绝不能这样!
于是,他快步走到烈日正对着的一块空地上,很快就晒出了一脸一身的臭汗,随即又将衣角揉皱了,袖口卷起半边来,束发的玉冠也弄歪了,试图营造出漫不经心的氛围。
“好了。”
满意的做完这一切,所余下的事情便只是等待了。
一定要安静的,淡定的,沉稳的等待,万不可心急火燎、毛手毛脚的!这成何体统?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反复的告诫自己道。
然而,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也不见爹娘往自己的院子来。
“他们长途跋涉,想必是累了,要好生歇息一番。”
他有些纳闷,有些不安,却因着一种名为羞窘的情绪,竟不好意思直接跑过去相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又等了半个时辰,他活动着僵硬的肩颈,来到花树下,认真的扎起了一架秋千。
“好像……太单调了。”
扎好之后,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对了!”
视线甫一扫过旁边的花丛,他立刻心里一动,上前仔细的挑选起来。
被晒蔫了的不要,只打了个花骨朵的不要,颜色太淡的不要,香气太俗的不要。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
这个也扔掉,那个也甩开。
到最后,地上堆积的全是被他糟蹋过的花瓣,加之又被他无情的踩了很多脚,便都落了个零落成泥的下场。
“就这个吧,勉勉强强了。”
他好不容易选中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蔷薇,正欲将它嵌进秋千的绳索上,就因兴奋过度,手劲不自觉的大了些,一下就将它捏碎在掌心里,乍看上去,就像是风干的血渍。
“真晦气。”
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隐有不祥的感觉浮浮泛泛,却没有去细想,只失笑道。
又过了半个时辰。
“是夫人让我过来的。”
在府里伺候了多年的那位老管事从小径上走来,立在他的身后,犹豫再三,“她要我转告郎君……不用……再等了。”
“为何?”
“等不到了。”
老管事面露不忍,犹豫再三,终是开了口。
“为何!”
话音刚落,崔异猛地回过头来,墨玉似的眸子里写满了惊诧和挫败,“都已经说好了,为何却不作数了?难道,是她不肯答应?”
不可能!
在她及笄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暗示的足够明显了,她若是当真反感,当场就会推拒的。
“不是。她的双亲,已是欣然应允了这门亲事。只是……”
“只是什么?”
“她、她……流寇……屠村……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你说的是真的?”
“是……”
“是么?”
“生死有命,你……不必太过伤怀了。”
“我没有。”
崔异轻轻的摇了摇头,站在原地许久,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转身往爹娘所在的院落去了。
“你是得失心疯了么?就算再怎么对她不喜,我们也做不出屠村的大手笔来。”
“你太高看她了。就凭她,也值得我们那般兴师动众的灭口?”
“什么?你让我们把人交出来?都烧成灰了,能上哪儿交去?”
“逆子,你竟还疑心是我们做的不成?”
“是!是我们做的!你能怎样?”
“呵,你若真舍不得她,那就拿我们的命给她抵债去。”
“只要你有本事,就拿去。”
“你要去哪儿?快回来!”
“别拦着,就让他走!我倒要看看,没了家族的荫蔽,他还能长出翅膀飞了不成?”
他无比冷静的立在爹娘的面前,冷静的问出了几个问题。
然后,抛下不冷静的爹娘,自行冷静的离去。
从头到尾,他都保持着极度的冷静。
就连马不停蹄的来到那座小村庄,在遍地的焦尸和残骸中翻找时,他都是冷静的。
他没有找到她。
尽管尸骸都烧得不成样子了,但他笃定她并不在这里。
她一定是逃出去了。
她一定还活着。
这是他的直觉。
一种毫无根据,近乎诡异的直觉。
于是,他平静的离去了。
既然在这里找不到她,那就换其他的地方去找。
总有一个地方,是她的栖身之所。
总有一个地方,能让他找到。
他找遍了附近所有的村落,向无数人打听过她的下落,无果。
他走遍了周遭的山岭幽涧,蹚过了泥沼河流,却寻不到她的一片衣角。
直到此时,他心里才开始涌出了不平静的情绪——难道,她真的不在了?
如果她还在,应是走不了多远的,行迹也藏不了那么深。
可是……
他不想认命。
虽则连日来的不眠不休,昼夜奔波,水米未进,已把他折磨得彻底没了人形,他仍是不想认命。
于是他继续找,日复一日的找。
在数次因体力不支而昏厥后,他终是接受了下人的劝告,开始进食。
而后,继续找寻下去。
找遍千山万水,万水千山,却唯独漏过了坟场。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那个胆小的,娇怯怯的姑娘,怎么会往那种地方去呢?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离他几丈远的坟场里,她正安静的蜷缩在一角,即使已睡着了,面上仍带着消不去的痛楚之意,仍摆脱不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在梦境里亦是反反复复的折磨她,不让她好过。
从那时起,他就错过她了。
既是错过,也是过错。
……
……
他本以为自己会漫无目的找下去,直到油尽灯枯的那天。
但爹娘的猝死,打断了他的行程。
“我回来了。”
回到长安的时候,他形容憔悴,怀里抱着个打磨得十分粗糙的牌位。
“妻,许氏之位。”
这是临行前,他在院子里那一堆废墟里找到的木板。
唯一没有烧毁,勉强维持着原样的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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